“当啷啷噔,当啷啷噔”——拨浪鼓的脆响像一颗被夏日晒得滚烫的石子,“咚”地坠入村头的池塘,激起一圈圈涟漪,漫过记忆里最柔软的角落。那声音是暑期的发令枪,也是童年最清亮的背景音乐,一响起,整个村庄的夏天都活了。
孩子们像刚出笼的小雀,奔向那副晃悠悠的货郎担。在我们眼里,货郎的担子藏着整个外面的世界:玻璃罩下五彩斑斓的糖果、亮晶晶的发夹、散发着香气的贝壳油……最难忘那次,我攥着攒了三个月的牙膏壳,换了一颗彩色糖纸包裹着的水果糖。糖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我咬成两半,一半塞给旁边的小爱。她抿着嘴,只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轻舔,那模样,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那些被我们细心压平的糖纸,后来都成了记忆的书签,静静夹在时光的书页里。
爆米花的“砰”声是暑期最叫人期待的乐声。每当那熟悉的巨响从晒谷坪传来,孩子们就会像听到集结号的士兵,端着装满大米的搪瓷碗从四面八方涌来。爆米花师傅像个魔法师,能把普通的米粒变成蓬松香甜的云朵。我最爱看他摇动那个黑乎乎的“大肚子”时的专注,炉火映红了他布满皱纹的脸。师傅起身开盖时,我们便捂着耳朵四散奔逃,躲在远处墙角探出半个脑袋张望,既期待又怕那声震天响。“砰”的一声过后,白烟腾起,空气中满是爆米花的香气,混着纯粹又直白的快乐。
夏夜的桃树下,是全家的露天剧场。三棵大桃树投下斑驳阴影,竹铺子被几代人的体温磨得发亮。萤火虫是夜空的精灵,提着黄绿色的小灯笼在黑暗中画出优美弧线。奶奶摇着蒲扇,驱赶蚊虫也送来阵阵清凉。大人们讲牛郎织女,我们便仰着看银河星座;讲起鬼故事,到了吓人处,我们不自觉地往大人身边挪了又挪,却又忍不住央求:“再讲一个嘛!”那些夏夜里的故事不只是娱乐,更是最初的人生启蒙。奶奶沙哑嗓音里的每一个神话故事,在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善良、勇敢与诚信的种子;父亲偶尔带回的煤矿见闻,又为我们打开了认识世界的另一扇窗。
四十多年过去,货郎的拨浪鼓声已消失在时光深处,爆米花的黑机器成了博物馆展品,萤火虫也难得一见。老家的土砖房换成钢筋水泥小楼,桃树没了,奶奶、父亲和二叔早已长眠后山。童年伙伴们散在天涯,偶尔在微信群里发几张泛黄老照片。
这个暑假,我特意回到故乡。站在村口,恍惚间又听见了拨浪鼓响,闻到爆米花甜香,看见萤火虫的微光。童年的记忆像老电影,一帧帧在脑海回放。那些平凡的夏日片段,原已在生命里沉淀成最珍贵的养分。
现在的孩子们有空调房、电子游戏和补习班,却很难体会到我们当年那种纯粹的快乐。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童年记忆,但在自然中生长、于简单中获得的快乐,永远是最动人的篇章。
夏风拂过面颊,带着熟悉的气息。我含着泪笑,轻闭双眼,仿佛又成了那个在桃树下数星星的孩子;奶奶的蒲扇还在摇,父亲回家的脚步声正从远处传来……童年的暑期从未真正离去,只是换了种方式,永远活在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