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版
往期回顾
发刊日期:2025年05月15日> > 总第3259期 > 15 > 新闻内容
云端的绿皮火车
新闻作者:文/刘贤安  发布时间:2025年05月15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高铁站台的玻璃映着我佝偻的影子,四月的风掀起衣角,像母亲当年抖开的蓝布衫。手机屏幕上“常德—长沙”的购票信息跳跃着,A座靠窗的位置空着,仿佛母亲随时会握着布包坐进来,指尖还沾着野菜清香。
记忆里的绿皮火车和母亲渐渐清晰起来。母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灶台边探身,瓦罐里的野菜汤咕嘟作响。“火车吃煤就能跑?”她额角的汗滴在我手背上,比灶膛的火星更烫。我趴在地上画火车,她笑着说:“等我儿造出来,娘坐头一班车去看海。”那时她的镰刀把缠着碎布条,刀刃割过带刺的荠菜,把野菜堆成小山——晒干能换盐。
冻库的棉大衣裹住她单薄的身子,睫毛上的霜花在见到我时融成水,滴在塑料袋里的猪杂碎上。土灶的浓烟熏红她的眼,吹火筒“呼呼”响着,火星子蹦上白发,我总以为那是火车头的蒸汽。她走的那年,我在作文本上画满高铁,蓝白车身里全是她冻红的脸。1985年新房封顶,我梦见她站在月光里问:“你的绿皮火车呢?”醒来时枕头上全是泪。
高铁通车前一夜,我翻着她年轻时的照片。粗布衫裹着挺直的腰板,身后田埂像未铺完的铁轨。她不知道,四十多年后铁轨会穿过她踩了一辈子的土地,列车会以三百公里时速掠过她割过野菜的河岸。她更不知道,中年时期的我会在夜里,把“阴阳两隔”拆成A座和B座的距离。
安检仪吞下背包时,候车厅循环播放《五星红旗》。检票口电子屏跳动“首发列车”,恍惚听见她的声音:“儿啊,火车要鸣笛了吧?”车厢的A座椅套雪白,像她最后盖的被单。我替她调整扶手,接过热茶,蒸汽模糊了车窗——当年冻库门口,她穿着过大的棉大衣转身,睫毛上的冰花簌簌掉落,如今这空位空得能装下整个春天的风。
“高铁靠电跑,没汽笛声。”我对着空气说。她若在,定会惊叹小桌板,拧紧又拧开矿泉水瓶盖,指着飞逝的稻田:“比绿皮火车快多了。”可她不在,只有我的影子陪着空位,看阳光在桌板上移动,像她翻晒野菜时手掌的阴影。
餐车送来盒饭时,冻库的猪杂碎在记忆里飘香。她的镰刀、围裙、工作证,还有那半张车票,都在手机相册里。褪色的“北方”像她没走完的旅程,而她的坟前,春草年复一年绿过铁轨。
列车穿过隧道时,光影交替。想起那年她从霜雾中走来,如今高铁没有霜雾,只有暖风。但在某个时空里,绿皮火车正“咣当咣当”碾过铁轨,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油菜花田涌成海。到站提示音响起,我摸了摸空位。出站口的风带着下一站城市的湿润,手机弹出“欢迎来到长沙南”。暮色里,铁轨向远处延伸,A座的空位在记忆里饱满,就像她当年说的:“日子总要往前滚。”
深夜看高铁铁轨无声滑过。我终于明白:这趟旅程不是距离,而是从愧疚到释然的跨越。
想起她曾说:“人走了就像蒲公英,风一吹,到处都是家。”此刻的高铁风驰电掣,或许正载着她的“种子”,落在每一片她耕耘过的土地上。
回家收拾相册时,车票滑落,正盖在童年的绿皮火车上。童年画的火车歪扭却清晰:“给娘的靠窗座”。如今桌上摊着高铁图纸,精密数据里藏着当年趴在泥地上的憧憬。母亲啊,当年的“绿虫子”早已长成银龙,而您永远坐在最明亮的车窗边,看您的儿子,在您用爱铺就的轨道上,走向与您灵魂共振的远方。
上一篇 下一篇
 
CopyRight 2009-2012 © All Rights Reserved. | 备案号:湘B2-2009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