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从进了城,早餐迈着邯郸步去米粉店嗍米粉,去包子店啖包子。三五分钟解决温饱,不比煮饭,洗米、煮饭、择菜、炒肴,板板眼眼吃饭,难有这般晨景。
闲居老家,老娘晨起,洒扫庭除,到园子里摘带露茄子辣椒,老娘叮叮咚咚,举刀剁砧板,切菜炒菜。老娘的早餐非面非粉也非饭,多是一碗麦子粑。老娘煮的麦子粑,耐嚼,韧劲。说来,此粑简单,就四样合成:麦子、水、油、盐,此外无余物。老娘从来不多放油,穷惯了,盐以前放得多,现在也是寡淡如许。
有谓是,湖南菜都重口味,加酸加姜加辣椒,一碗菜里辣味重重叠加。这几年身生贱恙,吃不得辣,有位兄弟见我则怜,湘人不吃辣,饭如何搞吃啊。其实,湘菜也有一点辣椒都不放的,比如年缸肉、清水煮猪肉,不过放个葱条,撒把豆豉,味道清绝,入口清甜,是过年的抢口食。
胃者,喂也。我现在似生了两个胃,一个叫老娘胃,一个叫老婆胃。老娘煮的菜都觉得好吃,诸如辣椒煮鱼、清水煮肉,淡口浓味总相宜。夫人不太吃麦子粑,想必是嫌之清淡。这些年走过南,走过北,吃大餐小餐无数,八大菜系都吃过,多半是乘兴而去,饿肚而归,想吃能吃的,还是老婆炒的菜,许是老婆胃了。
晨散步归,我问老娘,煮了麦子粑没,老娘说没煮。递我一袋麦子粉,要我自己去。我哪晓得煮。老娘提了半袋麦子粉,笃笃笃爬到三楼。我原以为麦子粑好大韧劲,是老娘早发酵、早揉团,没承想即合即做。抓一把麦粉,置大口碗里,掺些水,揉几揉,即摘团,团如两指大小,形状各异,即投锅,热水滚滚,待粑浮出水面,跟煮饺子无二致。
饺子要包馅,麦子粑就是纯麦子粉;包子要一夜发酵,麦子粑就是即时掺水。然而吃起来全是麦子本身的清香,比饺子还耐嚼,比包子能饱肚,一碗下肚,劳动半天不觉其饿。清汤寡水,也能出味,想必,味在老娘的手中捏出来的。后来我依样画葫芦煮了一次,一样的炉火却口味平平,估计是手温有差。老娘的手感,捏出麦子粑的正宗口感。
春来洋芋壮,老娘切洋芋与粑同煮;夏来蔬菜多,南瓜、豆角佐餐;转至秋来,或放百合,或放红薯。南瓜、芋头、豆角、百合都是平性,麦子粑加这些,各不侵味,各美各味。
或许是绚丽渐归平淡,曾爱非常现爱寻常。耳食如是,眼食如是,口食亦如是:食色,性本然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