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针线筐是用高粱最上端的细秆编成的,后来集市上有竹制的针线筐出售。将竹子劈成条剖成丝,在匠人的巧手编织下,就成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竹筐,筐体正面还嵌有波浪状的花纹。竹制针线筐小巧精致,一个普通物件儿却浸润着匠人的智慧。
祖母有一个竹制针线筐,框子里面盛放着各种各样的针,做鞋的大针、缝衣服的小针、绣鞋垫和手绢的绣花针,还有与针搭配使用的顶针和针锥。框里还放着各种各样的线,缝衣服的蓝线、黑线、白线,纳鞋底的粗线,锁裤边的细线,绣花用的彩色丝线。此外还有线团、竹尺、剪刀、眼镜、划粉、碎布、纽扣、鞋袜撑……
在远逝的童年时光里,吃过晚饭后,最常见的就是祖母在煤油灯下缝制鞋袜的身影。只见她把线头放在手里捻一捻,然后左手握着针,右手将线放在嘴里抿一抿,对准灯火明亮处的针孔,眨眼工夫就把线穿了进去。穿好线以后,祖母会在线的底端打一个结,然后用针在头发上轻轻划两下,便开始了灯下的劳作。后来祖母眼睛花了,穿针引线时就会呼唤我的乳名,我听到祖母的呼唤就急忙跑过去帮她将针线穿好。
缝制袜子并不是缝补,那袜子是纯手工做成的,袜底儿像一个薄薄的鞋垫,穿在脚上很舒服。我小时候,乡下的土路,遇到阴雨天一片泥泞,冬天雪融化以后便是一路泥浆,只有穿上胶靴才不惧怕这道路上的泥巴。可是大冬天穿胶靴脚冻得生疼,祖母用棉花和棉布给我缝制了一个高腰的棉袜子,脚脖处还有两个可以系在一起的丝带,我穿着这双棉花做成的袜子再穿上胶靴,再不用担心冻脚了。
祖母有惜物的美德,她总是将做衣服或做床单剩下的碎布搜集在一起,这些碎布既可以缝制坐垫、鞋垫也可以拼接不同花色后做成书包。读书时,祖母为我缝制过一个这样的书包,不同花色的碎布裁剪成大小一样的等边直角三角形,两两相对后构成一个又一个正方形,花色明暗相间,互相映衬,煞是好看。
到处都是蝉鸣声。放学了,我举着自制的捕蝉工具,仰头寻找树枝上鸣叫的蝉。祖母看着在袋子里挣扎的蝉,回过头来叮嘱我把它们全部放飞。祖母出身大户人家,读过私塾,祖母说知了虽小却生性高洁,嘱我放了它们,她用布给我缝制一个。我看见祖母在纸上画了一只蝉,等我放学回来,便见祖母缝制的蝉,样子饱满逼真,比生活中真实的蝉略大。我上大学以后,读到“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每次吟诵,总会想到祖母给我讲蝉栖高饮露、品行高洁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老物件儿隐藏在旧时光中,如今那个竹制的针线筐早已不见踪影。而我的心如同一台电脑的内存,存放了所有旧时光里的人和物,包括她们身上的气息和内在的品德,祖母仁爱、善良、惜物的美德早已经种在了我幼小的心灵。
旧时光里的温馨场景常常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播映:夏日夜晚,祖母坐在室内的煤油灯下穿针引线,旁边放着她的针线筐,这时候祖父蹲在屋外的廊檐下抽烟,烟头在夜空下明灭闪烁,像极了萤火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