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末,我还年轻,精气神足,在青岛一家势头旺盛的报纸做副刊编辑。那时候我每周都写专栏,第一时间把对新鲜事物的见解像刚出锅的海鲜一样端上来。有一天,报社总编找我,说他每天都会在湖南路看大妈跳广场舞,他让我写一写这个。我中午休息去小店买时装的时候总会路过那地儿,早对这个有自己的看法。
这些跳舞的大妈们,不管啥天气,她们都出来跳舞,舞姿比傣族姑娘的孔雀舞差多了,她们却不觉得难为情;她们跳舞时的行头简陋,从家里带来比砖头大的录放机,把录放机搁前面放开音量,一群穿着五颜六色的大妈便随着放出来的曲子旋律舞动起来。我想,我老了绝不能去做这样跳街舞的大妈,我要在家读书,优雅一辈子。
我就把这样的文字写出来,觉得自己特有思想。第二天到一编排,总编说,恰相反,他觉得大妈们很勇敢,敢为自己活,值得点赞。
那时候的我并未曾想我也会和大妈一样老。就像小时候唱那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里的歌词“再过20年我们来相会……”20年和未来一样远,那个时候我年轻,身体健康,不屑于体检。我不知道自己可以真的变成大妈,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指标可以和“三高”扯上关系。
那时候我多么狂妄!多么无知!重要的是,我还一点也不知道这种狂妄和无知。
几十年过去,中国大妈让自己不那么好看的身姿舞遍城乡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舞出了国门。
知名新闻人张力奋写了一本书,名叫《牛津笔记》,里面有一篇文章说到中国大妈。张力奋陪父亲去欧洲坐游轮观光,在健身房里见到一个六十多岁的中国大妈正在摆弄跑步机。由于不知道怎么操作,大妈从跑步机上摔了下来。张力奋赶紧跑上前去想扶起她,但大妈拍了拍衣服马上起来,像没事一样招呼同伴上前试试。张力奋这样写道:“她们少年时学业荒废,年轻时经受磨难,下乡插过队,中年刚过下岗失业,承担家务,养儿育女,赡养老人。她们生存力极强,甘冒风险,甚至不知风险为何物。与丈夫相比,她们霸气、强悍,将埋怨与坎坷炼成了无所畏惧,神经粗壮,超常乐观。她们文化虽低,不通英文,却是到外面世界看看愿望最强烈的中国人。”《罗辑思维》主讲人罗振宇读后深感启发,从此每当自己对某事有一个负面的看法,他总会提醒自己:可能只是因为自己缺乏一个建设性的视角。
现在,休闲时刻在马路上跳广场舞的中国女人越来越多了。在我家小区,每天都有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们领着舞,周围大妈大姐大叔大爷们也跟着舞动。中国女人动起来,我的身体我作主,我健身,我健康。她们比中国男人更加勇敢地做想要的自己。
山水亲切,星河滚烫。好听的话别当真,难听的话别走心。就这样舞起来,中国女人,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