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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迟暮时光
新闻作者:文/刘立勇  发布时间:2022年09月29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娘现在就是个肥皂泡泡,随时有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去年四月,娘被发现得了肿瘤,五月,在长沙做了一个月的放疗,人虚脱得就像皮影戏里的角儿,搀扶着走路都东倒西歪,只好回家用中医保守治疗。乌黑苦涩的中药,娘每天吃三次,喝了整整八个月,邻里都佩服娘的毅力。年底,娘开始疼痛。从每天一支止疼药,到一天四五支,最厉害的时候,床上的被褥被抓出了个大窟窿。
兄弟们都提前回了家。我们担心娘过不了旧历年。年初的雪下得很猛,一场接一场,屋门口桂花树的枝条被压得哈嚓哈嚓响。孩子们都放了假,一家人齐刷刷围着一炉燃得很旺的炭火,守着娘。那天,娘气色好得出奇,喝完小半碗稀粥,嘱咐我们把六个孙儿孙女叫到床前,然后抖颤地从枕头底拿出一个花布包,里面都是她平素一分一分积下来的零花钱。娘叫一个名字发一万块,又叮嘱娃娃们好好念书,她等着每学期期末看奖状。
我们家是个大家庭,三代同堂。十几口人吃住一起,妯娌之间没红过脸。三兄弟分别住二至四楼,大伙儿吃饭在一楼,大大小小十多人,好不热闹。娘喜欢这样子。米缸空了有人打电话要送米;水费电费煤气费大家抢着缴;给孩子买零食、玩具、衣服都得每个孩子一份。娘没念什么书,不懂“孔怀兄弟,同气连枝”,但她知道家庭和睦就是幸福。
三个儿媳妇都没见过我爹。爹去世30多年了。所以她们都知道娘不容易。娘也袒护儿媳妇。做儿子的对媳妇说话粗声点,娘顺手拿起扫帚就敲打。她们三个都窃笑过。娘对儿媳妇从没使过脸色,娘在县城、市里、省城住院也都是三个儿媳妇照料。
娘就这样熬过了旧历年,又熬过了元宵,确是奇迹。但娘却瘦得让人担心,皮包骨身子就像园子里落光了叶子的紫荆树,几个月来就靠驼奶、稀粥、汤等流质来维持营养,而且每次只能喝一点点,稍微多喂一点就吐了。
人老了,和幼儿时候无论模样还是个性还如此相似。娘一取掉牙套,跟神龛上画像里的外婆一个模子,美人尖、高鼻梁、满头银发。即使病魔折腾了娘一年多,依然保持着淡然和慈祥。因为止疼针打太多,她偶尔会意识模糊,大清早会突然撑起身子,要去厨房和园子里看看。我假意“训”她: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娘像个委屈的孩子无奈地躺下。其实外面没有雨,只是有风。我担心风会把娘吹跑。这时,我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或者神情是否太严肃,我是不是更应该把娘当做一个孩子,孩子是偶尔需要满足她的愿望的。
逢上出太阳,我找来一个轮椅,小心把娘扶上去。此时的娘那么开心,深陷的细小眼睛闪烁着渴望的光。我推着她去看园子。她说黄瓜小得可怜,辣椒要锄草了……娘熟稔四季蔬菜瓜果的个性,又对它们充满细心和爱心,除草、施肥、浇水、扎架,大多是她一个人不声不响完成。园子四季都一片葱茏。有吃不完的蔬菜,娘便晒干或做成坛子菜,又脆又甜的萝卜皮、酸爽的豆角和刀芭豆、闪亮的藠头。
娘好几个月一直躺在病床上,好久没看到这么湛蓝的天,感受这么柔和的风、温暖的太阳,大黄狗始终跟着娘。
晚上,娘身边少不了两个人侍候。我们要不时给她揉肚子,稍微用力一点,可以摸到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的肿块。她的双脚肿得又白又亮,跟瘦瘦的身子很不协调。我把床帘尽量拉开,让娘可以看到月光和闪亮的星子。我们帮她揉着,她就可以忘记疼痛。
三个儿媳妇都学会了扎针。我担心粗手粗脚的妻子会不会扎疼娘,娘每次都说比医院的护士扎得好,不知不觉就扎完了。四月底,娘啥都不想吃,也不想动,还说自己拖累着儿子们。她知道工地上老是给大哥和弟弟打电话,大哥和弟弟只好都工作去了。娘的眉头舒展了,给啥都吃,只要没下雨,还会坐着轮椅出去转转。
晚上,儿子们打电话问娘:还好吧?娘鼓起劲说:好着呢,今天去了资江河边,逛了娄益街。儿问:冷不冷?娘说:哪还冷,左边大儿媳,右边小儿媳,二儿媳正给我揉着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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