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和先胤几个年龄相仿的男生有意落在后面，等女生到家后才溜到二坝上游泳。与其说游泳，不如说是戏水。我们像一群鸭子一样跳进水里，学着大人一本正经地用手蘸着水，拍拍手腕、脚腕、胸脯和颈根，预防手脚抽筋。先胤双手扶着坝坎，双脚使劲打水，水溅得别人睁不开眼。一顿混战，不分敌我，正玩得起劲时，冷不防先胤娘来了，一手拎起先胤一只胳膊，一手用棍子抽打他。我和其他小伙伴吓蒙了，抱起自己的衣裤和书包作鸟兽散。这晚，所有偷着游泳的人都被父母打骂了一顿。

打了这一顿之后，我们消停了一段时间。一个礼拜后，我们几个胆大的又跑去游泳，先胤被打得最狠，余悸未消，远远地绕着走，连多看一眼都不敢。这一次没被父母发现，我们胆子大了起来，又连续游了几次，都平安无事。先胤动摇了，先是站在坎上看，后来忍不住也脱了衣服下了水。不凑巧，校长经过发现了我们，将我们狠狠批评了一顿，然后要家长到学校来领衣服，警告我们如果再敢游泳将开除学籍。这一年夏天，我们没敢再偷着游泳了。

游泳的念头像割掉的韭菜总发新芽，我们忘掉了父母手中的棍子和学校的警告。胆子越来越大，有时偷着到山塘、河流里游泳，不知不觉中无师自通了。先胤多数情况不下水，在岸上看我们游，有时抵不住诱惑，便在浅水处玩玩水，不敢往水深的地方去。

一天下午，有人建议到前面的塘里游泳，大家都赞同。先胤动作最快，我的上衣扣子才解开一半，他已经纵进塘里，水溅起丈高。先胤沉入水里，一个脑袋瓜一沉一浮，上上下下好几次，就是不露出水面。我发现情况不对，大声叫唤先胤的名字。所有人慌乱起来，一阵叫唤。田塘里有人正在犁田，丢下犁把手飞快地跑过来，跳进塘里，像抓鸡崽崽一样将先胤抓在手里，托上塘坎。先胤直挺挺地躺在塘坎上，脸呈猪肝色，全身的汗毛仿佛充了气一样变粗变硬了，都竖起来，特别刺眼……

我们都以为先胤死了，吓得大哭不止。人们救活了先胤。父亲将我狠狠地抽了一顿，腿上、手杆上抽出一道道红杠，如麻辣火烧般疼痛。父亲提着我来到先胤家赔礼认错。先胤躺在床上，露出苍白虚弱的脸，他娘坐在窗前的骨牌凳上流泪，没有打他、骂他。

从此，先胤得了恐水症。见我们游泳，他就躲得远远的，连看也不敢看。河里涨大水时，他不敢在河坎上走路，心里慌。他对水的恐惧，成了他一生不能逾越的心理障碍。

我好几年没回老家，一直没有先胤的信息。今年清明回家挂亲，才知道先胤两年前为了救人，淹没在了龙潭江里。

根据先胤婆娘和村民的讲述，先胤遇难的现场是这样的：那天上午，先胤陪娘到龙潭诊所看病，返回的路上，看见龙潭江江心的沙洲上有三个小孩大声哭叫。上游大坝放水，河里的水猛涨，西边河道被水淹了，不用多久沙洲将被大水淹没，困在沙洲上的孩子将受灭顶之灾。

先胤急了，说：“娘，您看，沙洲上有几个孩子，大水就要来了。”“危险，快去救孩子，快！”先胤娘急得跺脚。

先胤快速朝孩子们跑去，河道里的水已淹到了大腿根。先胤心急，被水里的木棍绊住脚，扑倒在水里，呛了一口水。他站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用双手扒开浮在水面上的杂物。到了沙洲，他左手抱起一个男孩，右手抱起一个女孩就往回走。他不敢耽误一秒时间。留在沙洲上的女孩放声大哭，满脸急得通红。先胤回头对女孩喊道：“孩子啊，别怕！回头我就来抱你上岸！”先胤把两个孩子送上岸，一句话也没说，返身就下了河。他知道一句话的时间也耽误不起。此时，水位已涨到了胸口。

水位快速升高，已淹到了先胤的脖子。他不会游泳，踮起脚，盯着沙洲的女孩，朝她一步一步靠近。一个浪卷着树枝向先胤打来，他没进了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