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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23年11月09日> > 总第3082期 > 14 > 新闻内容
一乡一景一味
新闻作者: 文/于波  发布时间:2023年11月09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老话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有一方好物。此话不假,长江中下游地区,降水丰沛,物产丰饶,自古就有“鱼米之乡”的美誉。既然是鱼米之乡,不仅多稻米更多河鱼。旅行到此发现当地有个习俗,就是立冬之始,将买来、网捕来或者钓来的鱼,宰杀沥水抹盐放料,做咸鱼干,方便随食随用。咸鱼的原材料,必须是新鲜的活鱼。
临近佳节,进入某个村子,在高高低低、新新旧旧、错落有序的房子之间行走,就像是在进行一场马拉松障碍赛。赛道便是临近的两座房子的大山墙之间,某个房子的大山墙和临近的树木之间,树木和树木之间,随意而就地取材地扯出冗长的绳子或者铁丝,上面挂满了一排排干瘪僵硬的咸鱼干。
咸鱼干一般都是河鱼。长的是白鲢鱼,短的是鲫鱼,间或也有草鱼和杂鱼。不管啥鱼,不管鲜活时怎样形态各异,经过处理风吹日晒后,都一个造型。咸鱼干们水分尽失,膛内露出鱼肉的纹理呈土黄色,膛骨尖刺外露。而咸鱼干的表面都呈现出了差不多的灰黑色,鱼皮失水干瘪起皱以至于横生出许多断续而坚韧的细纹。人是条件反射的动物,所以即使这些在风中飘摆的,再怎么灰尘爆土颜值不在线的咸鱼干,对于食惯了它的美味的当地人来说,也能瞬间激发出味蕾的畅想。
此刻,青石台上放着一条将近两尺的大鱼。一个瘦小枯干,头发斑白的老阿姨,把半长的华发在后脑绾了个髻。江南的冬天虽然温度在零上,说不冷也冷,空气中飘浮着长江水汽的氤氲,湿冷透骨。她只在红色秋衣外面套了件针织的黑色马甲,即使这样,老阿姨还抬起胳膊抹了把额头的热汗。这把汗擦的,不小心就在头发和脸上沾了几片手上的鱼鳞。鳞片的光滑面被太阳反射得闪闪发光,恰到好处地点缀在老阿姨的额上和发上,倒像是有意为之的装饰品。
本就是无事闲逛的我见状,凑热闹地走过去,正赶上老阿姨在青石板上收拾好了鱼。那是条大江南北的各大江河湖泊里最常见的白鲢鱼。老阿姨把鱼扔进水盆,顺便弯腰在水盆里洗了手,然后从青石板的另一侧,变戏法似的拎出个土黄色扁平但超大的竹篾簸箕。老阿姨枯瘦的手已经被冬天的冷风吹得通红,手指上有两处裹着创可贴,手被水洗净了,但明显新贴上去的创可贴上,还留着鱼血的暗红。一晌午,盆里清理好了十几条鱼,估计也得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她的脸倒是毫无倦意,神情干练,可以用精神矍铄来形容。见我走近,老阿姨只淡淡瞥了一眼,继续手里的活儿,她蹲下瘦小的身体,在红色大盆里,把每条开膛破肚后的鱼都麻利地清洗一遍。捞出前,又最后在水里把鱼抖涮了几下,去除鱼身的血水和残鳞。然后她半蹲着,挺身抬臂,把白鲢鱼依次有序地摆放在青石板上的竹篾簸箕里。这姿势轻盈律动,有点像春天在稻田里插秧。鱼身上残留的水立刻从竹篾粗大的孔隙里滴滴答答漏到土地上。待鱼在竹篾簸箕里都摆放好了,地面响起淅淅沥沥如小雨般的声响,老阿姨才又瞥了我一眼说:“这活儿现在你们年轻人都不会做了。”我笑了,不禁点头:“是不会呀。我想在阿姨这买两条回去,饱饱口福呢。”
“不卖的,我儿子和媳妇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带走好多的。他们还要分给公司的同事尝尝。”老阿姨说完,顿了片刻,又瞅了我一眼道:“你喜欢吃?”
“嗯。”
“你过一天再来吧。”
其实,我走进村子的时候,并没有买咸鱼回去的想法,一点没有。我自己还是条咸鱼,因为生活的琐事心烦意乱,偶然来到了此处散心。但是突然说出来的话,又被老阿姨破例答应了,我便当成了一件正经事。
第三天中午,我特意延迟了归程,来到城南的老村子,找到老阿姨家门口的大青石。青石板旁边的大树之间,新挂了几串铁丝,铁丝上穿着已经阴干,散发出花椒香气的咸鱼干。不知道是不是在特意等我,老阿姨还是穿着那天的红色秋衣和黑色针织马甲,绾着花白的发髻。此时她正坐在青石板上,批评一只肥嘟嘟的大花猫。她手背筋骨毕现但却干干净净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大花猫的脑门,嗔怒地说:“这些鱼可不是给你吃的,你就是嘴馋。馋嘴猫,不给你吃。”大花猫扭动身子,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似懂非懂地喵呜了几声。老阿姨便翘起了嘴角,又摩挲着大花猫背上的毛,换成细声细气的语气说:“咸鱼抹了盐,腌了花椒水,给你吃不就生病了,傻猫。我给你留了新鲜的小鱼哩。”那语气和神态,就像在逗弄亲爱的小孩子。
一瞬间,我心中泛起温润,琐事烦闷便在异地他乡,被这眼前的温情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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