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女诗人“生于名门巨族,遇父兄诗友知诗者,传扬尚易”。确实如此。李清照与朱淑真,诗当然写得好,而其传扬起来更容易,确乎是遇到了父兄诗友知诗。只是她们生于名门巨族,作诗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换句话说,她们并不是靠诗来谋稻粮。谋稻粮是生于寒门贫族的期待,“倘生于蓬荜,嫁于村俗,则湮没无闻者不知凡几”。难道天才女诗人,穷、贫,于夜晚纺棉与白天种地,真不能靠作诗谋稻粮?未必。
浙江钱塘女诗人沈善宝,本来生于官宦之家,十二三岁,父亲亡故,家境顷刻间衰落,转入家徒四壁之境地,不能举火,想纺棉都无棉可纺,想弄蔬菜,买不起大棚。沈美女不靠棉花不靠地,靠的是女诗人才气。她吃才气饭。她能作诗,也能作画,本来体弱多疾,却不做多愁多病身,她没资格生多愁,她只做多才多艺人,她有资质生产诗。
写诗,卖到版面上去,诗不值钱,买板白豆腐,还是可以的;写诗不赚钱,作画可以卖个好价钱,她便作画,“售诗鬻画”,很是勤奋。一首诗,一行二十元,一首诗只能五言四行、七言八行,每天多写几首,也能赚百钱;作画难些,一天画一平米,已不错,遇到金主、碰到财主,卖个千而万,也时有。沈才女不下地板,刻木板;不上地面,上纸面,“积铢累寸”,一块块稿费地赚,也积成巨资。男作家靠写作吃饭,做的是黄粱成美梦,沈诗人靠作品吃饭,美梦变黄粱。其上有老母,下有幼弟,一家子穿衣吃饭全靠沈女士,“日勤翰墨,不数年,求诗画者踵至”。沈姑娘命运苦,祖辈与平辈及晚辈生年不寿,丧母、丧弟、丧妹,家中曾有八人相继过世,都是靠其作品收入,同时殓葬,葬礼还不太寒酸,“以润笔所入奉母课弟,且葬本支三世及族属数櫘(棺材),远近皆称其孝且贤”。其母生前对生女孩很骄傲,“尔负奇男子,吾将孝子看”。
胡慎仪也是浙江女诗人,命运也奇苦,丈夫亡故,留下孤儿寡母,贫寒度日,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早寡,抚幼子。未几,子卒,家益落”。孤苦伶仃,来年日子怎么过?柔弱女子,余生托付谁?胡诗人诗写得好,还自学了诗歌理论,她一边自己写诗挣上副刊版,一边开办诗词培训班,“乃为闺中塾师,历四十年,受业女弟子前后二十余人,多以诗名”。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胡妹弟子二千,名者二十多。她培养女诗人,比孔子是少了些,但培养二十多名女作家成为著名作家,也足以傲人。
女文人自立自强,明清时代是蛮多的,江苏常熟人归懋仪,“负诗名数十年,往来江浙间,为闺塾师”。靠当民办教师,自己养活自己;归氏如此,贾氏亦如是,她“幼读书,通大义”,虽然“家贫而寡”,她以才养己,“设教女馆,授书自给,闺门肃然”。
总说才子要红袖添茶香,可女子自个也能红袖添稻香。“林下襟怀望若仙,扫眉才调尽翩翩。”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