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淡淡的时光,下起了温柔的雨。
我网购回来的新办公桌,因为没有板车,还来不及搬回室内,只怕要“报销”了。我得尽快到物业杂物室借板车,一刻也不能耽搁。
然而,生活总喜欢给人开玩笑。路过楼道门口时,一位老人扯住我。这是一位年逾八旬的陌生老人,神色慌张,喃喃细语,似乎向我求助。但是细雨斜织,越来越密,我的办公桌还暴露室外。若被雨水淋透,必成“罢工桌”。我现在是那只热锅上的蚂蚁,怎能停留。
素不相识的,老人缠住我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敢往下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一闪而过。
我不由得想到了晕车严重的母亲。10年前,我搬到了城里住,母亲要带几袋豆角给我。村里到县城,县城到市里,舟车劳顿。一开始,她没有说,直到半路,才请求司机停车。然而司机没有停车,说不能耽误了其他乘客。母亲下车时狂吐不止,一脸苦痛。我知道一路上母亲受苦了。平时坐我的车,很短的路程都要晕个半天,这一趟班车,她多么渴望得到帮助,又是多么痛苦的忍耐。
看到老人眼里闪着的泪花,看到老人一脸的焦急,看到老人颤巍巍的双手,我能无动于衷吗?我将耳朵贴近他嘴巴,听到几句断断续续的方言。我调动自己所有听觉神经,终于听出几个词汇:“家”“负一”“我在哪儿”“电话”。将理解到的零碎词汇拼在一起,拼出一句话:“我家在哪儿?帮我打个电话。”综合老人的神情,一定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老人有认知障碍,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雨并不绵绵,办公桌报废似乎已难以幸免。花园里没有其他行人,摆在我前面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赶回去抢救办公桌,要么帮助老人,送他回家。我最终选择了后者。说实话,作出这个决定,我并非没有犹豫。我经历了三秒钟的漫长斗争:第一秒,新购办公桌泡在水里,值不值得?第二秒,万一是个碰瓷的,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第三秒,老人迷失雨中回不了家,我能否心安?
我觉得,每个男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英雄,他不在乎世俗的评价,只遵从自己的想法。
我遵从自己的想法,为老人撑着雨伞,询问他家的详细地址。尽管雨没有停下之意,我却急不得。理智告诉我,越紧急的时刻,越要保持清醒的大脑。经过吃力交流才知道,原来他从下午3点独自坐电梯下楼,到负一楼后已是晕头转向,从步梯上至一楼,三小时过去,还找不到回家的路。
老爷爷耳朵有点背,我必须提高两个八度他才能听到。没想到,我的破喉咙今天发挥了作用。然而,他只知道家住405。其他一切均模糊了。哪一栋、怎么走、自己姓什么、儿子叫什么、家人的联系电话,统统忘记了。
“别急,老爷爷,只要想起哪一栋楼,我就能送你回家。”我耐心安慰他,我知道每一个老人都不容易。几秒钟的放松之后,老人终于吐出一个“2”字。我喜出望外,仿佛一架舰载机,在高铁站盼来了一艘航空母舰。可是当再次扶起老人,我才知道高兴得太早了。这时候才注意到,老人行动十分不便,手在发抖,腿一瘸一瘸。距他家200多米,却走得异常艰难。每走一步,都像红军长征,那么费劲,那么缓慢。即使不是冒着狂风骤雨,也花了足足30分钟!
事非躬亲不知难。照顾一个失智老人,何其艰巨。但清凉的雨让我保持清醒,我不能放弃,因为此刻我便是他回家的路。我听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深知,尊敬老人不只是在重阳节,帮助他人也不只是在雷锋节,而是在每一日、每一刻。
一番周折后,终于将老爷爷送到家门。开门那一刻,他老伴愕然,似乎怀疑我碰伤了老爷爷。为了打消误会,我颇费了一番口舌。听完我的叙述,看到我拍的几个视频片段,加上老爷爷毫发无损,他老伴才连声道谢,脸上露出团聚的幸福。我倍感欣慰。
这场雨,是上苍赐予老人的礼物,也是对我的一场洗礼。每个人都要经历一场雨,每个人都有老去的一天。将来的某一天,若我败给时光、输给时代,遭遇难以处理复杂问题的至暗时刻;若我也患上“认知症”,记忆障碍、判断能力下降;若我站在自家楼下,却找不到回家的路,那时,我也渴望能被人温柔以待,渴望有一双年轻的手,扶一扶我残存的躯体。
我吻着温柔的雨回到小区门口,惊讶地发现,办公桌早被人搬进了商店室内,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