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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野山坡
新闻作者:文/赵航   发布时间:2022年10月20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我跳下车站定,等待领队出发的指令,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一道花影甚为眼熟。我几步跳过去,真的是猪毛菜!它长在土坑边缘,形单影只,却兀自光艳,撑着一串串玫瑰红的小灯笼,照亮着那方寸之地。
它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念它。它在最干燥、最荒凉的地方,以一片花海的方式,点亮过我童年的双眸。
那天中午,臭鸪鸪飞飞停停,故意逗我,我气性上来,就追着它一路向南,在山脊打了一个弯后,我已经跑出很远,远得看不见我家的房子。
荒山秃岭间,臭姑鸪突然隐了踪影,藏了叫声。我心想,臭姑鸪也许藏在哪块石头后面,便向山坡下一瞧:一山坡的猪毛菜,这里一丛,那里一窝,橘黄色的、紫红色的、浅粉色的,那么铺张、那样烂漫。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植物啊!土地如此干燥,阳光如此浓烈,它们却可劲儿地开花,一丛便是无数。我第一次知道,除了山谷间大草滩上的花妖草仙,另有数万朵野花在砾质山坡上兀自绽放。
我忘记了臭姑鸪,对一株紫红色的猪毛菜下了手,毫不客气。当时我并不知道它叫什么,于是带着它回家,问我妈。妈妈先摇头,又说可能叫“串串香”,这是她现编的名字。妈不知道,就问我爸。爸是高中生,比只上过初中的妈妈学问大。等爸一下班回家,我便急着问他。
他接过猪毛菜,走到屋子中央,就着微黄的灯光,翻来覆去地瞧。我盯着他的脸,看到他鼻梁上、脸颊上的煤粉,似乎一吹就能吹掉。妈妈让我离爸爸远点,他刚从深黑的煤井回到地面,让他好歹洗洗干净。她怕我挨着爸把衣服弄脏了,她又得受累。我爸说叫“一枝红”,说完便笑,一嘴白牙,分外醒目。我瞬间知道了,他和我妈一样,都是现编。
“好好读书咯。以后上了大学,就懂得多了。”他接过妈妈从屋外炉子上提回来的一壶热水,留给我一个黑黑的背影。
泉边的野花野草我认得几种,都是大人教的。大人不知道的东西也很多,我们常常将无知还给无知,继续过着日子。
到底是新大陆的发现。第二天,十几个孩子跟随我直奔那个山坡,一通哇哇叫后,新鲜劲就过了。男孩子不嫌累,打听臭姑鸪飞去的方向。我们翻过了两座山,没有新的发现,山坡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我的目光无数次攀爬上更远的山,越过层叠的山峦,想象山那边的世界。那边的世界,是像谜一样的蓝紫,模糊一团。我家所在的小煤矿,隐在山中段的一个褶皱里。东西南北,抬头见山。硬的山,冷的山,枯黄的山,铁青的山……有多少勇敢的植物跟上了它的呼吸?
在砾质荒漠扎根开花,又以缤纷点染的秋天,说勇气、顽强、坚韧,猪毛菜不比谁差。若说到吃苦,说到坚忍,在那偏远的山沟里,谁又不是呢?
那时,工人们用镐子一下一下地刨,用铁锨一下一下地铲,用手推车一车一车地推,愣是从地下挖出黑金子,运出来,成堆地摆在场上,再装上汽车拉出山外。他们的工作危险、耗费体力、没有蔽尘措施,他们要在下班后才能直起身子。
生活是冷峻的,也是温柔的,当父亲带着满脸的煤灰和疲惫回到家里,当母亲因为多挣了几角装车费,高兴地说给我们听时,他们跟所有的抗旱植物没有两样——在生存面前,永远抱有开花结果的意志。
这种认识,是岁月给的,也是猪毛菜给的。因而,对一切出现于荒野上的植物,我都感激。当我在远方扎根落户,成为一个城市居住者,我仍旧常常想起猪毛菜。它名字虽俗,花却不俗,性情亦不俗,那串串怒张的小花朵,是献给造物者的不屈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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