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的春风里，街边小店前的纸钱、香烛又在眼前晃起来。清明节到了。
那年，此时，乡下正是冰雪消融、满路泥泞。
一大早搭了车赶往乡下，下了车，径直向母亲的坟地赶去。
通向坟地的路七上八下，错乱歪斜的脚印更让我们行走艰难，我们时而在狭窄不平的田埂上左扭右摆，时而陷进稀湿的泥沼里。一路走来，满脚泥泞，浑身是汗，真是体验丰富。
田野里依然萧瑟枯败，低洼背阴处积着一团一团冰冷的雪，路边的老鼠洞口还封存着龟甲似的土壳，新鲜的湿土还没有被扒出来。阳光却很明媚，风吹在脸上像暖暖的吻。
大哥说，春种就要开始了。
远离村子的荒野上，东一处老坟、西一处新坟凸起在黄褐色的土地上，到处是燃过的纸灰和新摆的祭品，寂静的原野上飘散着淡淡的悲愁。我们为母亲烧了很多纸钱，在她的坟头插了一把鲜艳美丽的花。风吹来，花枝轻摆，纸灰游离，烛香袅袅，似是母亲轻柔的问候，但愿母亲能感知到我们的到来。
祭奠了母亲，我们原路返回。
难以置信，只几个时辰，轻薄的春风和柔和的太阳已催赶着春天的脚步迈过了泥泞。稀湿的路面竟然干爽得多了，阴洼处、沟渠里的积雪已消解得支离破碎。路旁低洼处汪着一摊摊雪水，路面上流淌着一股股细小的溪流。
大哥告诉我们，早晨还是湿的地块，下午，地表便风干了，再过两三天就能播种了，再过一个星期，野椒蒿、野芹菜、野蒜苗之类的野菜就从地上冒出来，满树的枯枝也展出了新叶。也许，还会有寒流袭来，但是，过了清明，春天的脚步就越来越快，乡间原野很快就会春潮荡漾，令人沉醉起来。
打开家门，和暖的阳光与轻盈的风撩起一股沉重的霉味渐渐散开。油腻的贴画、笨重的木柜、锈迹斑斑的洋铁炉子、陈旧的木条筐还停放在原地。当年母亲与我们睡觉的屋子里满是老鼠洞与鸟屎，土炕已经塌陷，屋顶残破不堪，墙角蛛网盘结，那面斑驳模糊的圆镜子依然挂在墙上。
母亲在这里，养育了我们8个子女。她48年前离开父母后就未曾再见面，在侍弄几亩薄田、几只鸡、几头猪的日子里，将自己彻底变作一个农民，却努力将我们从田地里推搡出去。在我们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世界，准备以体面的生活补偿她饥困劳累的身子时，她却永远睡着了。
高小毕业生的骄傲、建设大西北的豪气、年年岁岁的期盼一并填埋在挥锹劳动、拉扯儿女的岁月中，变成了我们无尽的哀思。哦，这破落的院墙门窗，这枯了又绿、绿了又枯的园子，处处是她的影子。似乎，她就站在那里，等着我们......
那个清明的前夕降了雪，清明踏青成了踏雪迎春，但那一天，天高云淡，轻风徐徐。站在通向母亲坟地的一处高坡上，看着那棵曾经的小树，那条时常汩汩流淌的水渠，一片片等待播种的田地和一座座房屋，暖暖的乡情、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思绪万千。
清明回家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约定，是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