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火,人人都会。
性子急的,一言不合,吹胡子瞪眼,像点着的炮仗,“嘭”一声,炸得自己及周围一片唏哩哗啦;性子缓的,气得脑门子冒汗,火也不能一口气发出来,在体内左冲右突,憋得内伤;性子阴诡的,长期以好脾气的温驯绵羊形象示人,一旦真正地怒火中烧,被逼到极限,一声不吭,拿起刀就砍,拎起枪就扫,凶杀新闻里有一类胡乱杀人的罪犯就是沉默寡言不爱发火之人。
爱发火不好,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非要上升到张牙舞爪嘴脸狰狞,公交车上被人踩一下脚,也能炸了锅,不依不挠;路上被别人超个车,也要踩死油门拼了命赶上去,拿屁股别他,摇下车窗骂他,火气大得像被抢了媳妇儿一样。
动不动就发火的人,是打心眼儿里就热爱寻衅滋事,胸中一簇愤怒小火苗时刻渴望升级成惊天动地大爆炸,气氛稍有不对,他先乐得发起火来,摆开架势,亮开嗓门——来啊混蛋,来大干一场!
完全不发火的人,也邪门。你搞不清他的雷区在哪儿,辨不明他的底线在哪儿,千钧一发之际,眼看就要怒火烧眉,空气紧压,万籁俱寂,一场令人害怕的静默过后,咦,他却是一个软皮球,火气不知悄悄从哪儿泻出去,脸上恢复平和,理智又克制地望着你。
在成年人的狡诈世界里,这种人充满悬疑与危险,他究竟是好脾气还是笑里藏刀,谁晓得?倒是有火当面发的人,让大家觉得快意恩仇,高兴就是高兴,不爽就是不爽。
一女友就“啪”地往公司总监桌子上一拍,怒吼:“你他妈的什么意思!老子这专题哪儿做得有问题?”总监当场被炮击而倒,一时间二人抛却一切,全情投入地发火,据理力争与粗口叫骂夹杂喷涌,把众人惊得忘了拉架。
火发完,该干嘛干嘛,二人还好得跟亲人一样,做惺惺相惜状——“我喜欢这样的人,有话直说,不藏不揶,磊落!”
发火是门技巧,想发得漂亮,一要有巨大的肺活量,连珠炮式吼叫怒骂中令他人毫无插嘴余地,话与话之间没有断隔,句与句之间没有标点,如此持续三五小时,不缺氧。
二要有丰富的词汇量,无论粗俗骂街或为事争吵,以怒火喷吐对手时,要口吐飞镖词源滚滚,烧得他七窍生烟一蹶不振,各种形容修辞暗喻嘲讽夹枪带棒,哗啦啦扔过去,看他接得住?
三要脑袋灵活,埋头给别人挖坑的同时,准确接住对手扔过来的雷并当即回击,让他被你牵着鼻子走,怒火烧他时,让他泼水都找不着桶。
其实要痛痛快快发火,挺难的,除非你是皇上,不然凭啥你发火别人就得乖乖受着。你有獠牙,我有犄角,来啊,鱼死网破啊,谁怕谁!所以有人急火攻心进医院,有人发火未遂招一顿胖揍,有人假腥腥发火,连碗都舍不得摔,只敢摔枕头。
心里豁不出去,脚上穿着鞋,回头瞅瞅后路,有几个人敢不顾一切地发火?张飞的暴脾气搁现在不知被收拾得多惨,现代人擅长挺直腰杆研究装孙子的技巧。
生什么气,发什么火,多大个事儿啊,火从身体内发出来,烧着别人,也烫着自己,最后还得熬中药喝。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把扇子上见过一首打油诗叫“莫生气”——“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真是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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