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是清明,突然想起马航MH370上的239人,最终没有回来。
朋友的邻居在这架飞机上,一对年轻夫妇和他们的孩子,还有女方的父母。无法想像,这些天他们的家属是怎么熬过来的,听说最走投无路想不出办法的时候,还找来一只乌龟放在世界地图上爬,看它在哪儿停留,也许,飞机就降落在那儿。在理智清醒的局外人看来,这种行为显得荒诞,而在失去家人的音讯、生死未卜、被巨量的紧张和焦虑折磨得不眠不休的人眼里,也成了一线希望,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马航MH370上的239人,最终没有回来。死神挥起镰刀,从来不会顾及人间的悲欢。
小时候,觉得死亡是一件遥远而神秘莫测的事。5岁时,奶奶去世,大人要我在棺木遗像前磕头,我却像只小老鼠躲得远远的,既害怕,又觉得奇怪。旁人说,这孩子还不知道以后再也见不着她奶奶了吧?忘了是哪一部电影的片段里,一个垂死挣扎的老人,生命悄无声息地从他衰老的身体里流出去,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鲜花依然盛开,树木依然碧绿,一个小孩跑过他眼前,冲他做了个鬼脸。生与死,有时就是这样擦肩而过,生的人继续生活,死的人则化为灰烬。
稍大一些,去参加过亲戚朋友家的葬礼,见到逝者的亲属放声痛哭,有的捧着遗像哭得瘫软,有的紧紧攥着棺材不肯放手。身边有个围观的中年妇人忍不住掩面而泣,我还觉得她太容易受情绪感染,别人家的丧事,又不是特别亲近的人,你有什么好哭的?太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死亡与自己无关,总觉得人生就这样一天又一天无休止地延续下去,每次回家都有父母可以撒娇,每个喜欢的人都不会离我而去,每一天,就算不快乐,但怕什么,还有明天。
第一次真正近距离地感触死亡,是在20岁的一个深夜,手机响起,接通,对方是某医院的急诊室,他们接到一个因酒后超速逆行而发生严重车祸的患者,抢救无效死亡。院方联系不到他的家人,在手机通讯录上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帮忙联系家属。那一刻,我的大脑“轰”的一声变成空白,电话里不治身亡的人,是我的男朋友,那年他刚满22岁。
猛然的,劈面而来的死亡,砸碎了那个深夜,砸碎了一个20岁姑娘热腾腾的灵魂。那是秒针停转、目瞪口呆、不知做何反应的感觉,这感觉有时持续几分钟,有时是几天,也许更久,你始终混沌地觉得那也许是一个可怕的梦。多么不可理解,一个你昨天还可以亲吻拥抱的人,一个你昨天爬上他摩托车后座时,他说把手插进我衣兜,这样就不会冷的人,突然间,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紧接着,推进焚化炉,变成一缕烟,从你的世界和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我终于知道,死亡原来近在咫尺。死神也从不按套路出牌,很多时候他扬起镰刀,毫无征兆。而你所能做的只是在一阵眩晕过后,狠狠痛苦,然后咬紧牙,继续活下去。
年纪大些,才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看影视剧里生离死别的镜头,也越来越不愿见到身边出现生离死别。遇到这些,轻易就会哭。不知从哪一天起,突然懂得了生命的宝贵与短暂,至亲至爱能相守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十年,终究要分离,父母、亲人、好友、恋人,在茫茫宇宙中,彼此像两颗流星擦肩而过。看日本电影《入殓师》,一直哭到最后,看见大悟亲自给失散多年的父亲入殓,他的手抚摸那张经过岁月打磨沧桑憔悴的脸,以及沉压了几十年没有说出口的思念——我们是不是大多时候都忘了人只能活一次这件事?那些希望去做的事,在死亡的一刻戛然而止,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也成了一个见到别人失去亲人嚎啕痛哭时而一起跟着掉眼泪的人,不一定是因为同情或情绪太容易受感染,而是因为会不自觉地代入——生命的真相就是死亡,就是有一天挚亲挚爱都会离我而去,一想到这种拼命想逃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分离,我也只有软弱地流泪。
这世界时时刻刻上演着生与死,随着年龄增长,听见和看见的死亡也就更多。有三十多岁的朋友,刚做完体检,各项指标正常,可是第三天就突发心梗去世;有平时看着身体很健康的朋友,去足疗中心洗脚的时候,突然就去世了。很多人就那样突然离去,就像MH370上的239人一样,只是一瞬间,他们就消失了。
有一个给儿童看的讲解死亡的动画片,一堆卡通小人欢乐地拉手前行,他们是亲朋好友,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走着走着,有一个人停下来,他朝其他人挥挥手:“我不能再走啦,你们继续吧!”一路上,不断地有人停下来,人们与他道别,然后向前方走去。走着走着,你环顾四周,也许只剩下你一个人。你最终也要停在原地,让其他人离去。这就是死亡,无论多么恐惧、悲伤、不舍,每个人都最终要停下来,人生路上,布满了生离死别。
死亡就是死亡,谁也无法改变。既然注定了向死而生,那就尽心尽力好好地活着,活下去。逝去的人留在原地,我们就带着思念与他们挥手道别,哪怕含着眼泪,也要回过头来,继续向前走。因为前方,还会有更多新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