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友刚毕业时,兜里没钱,但喜欢逛商场。她对商场里一切繁华奢靡不动心,唯独逛到“涮涮锅”店门口,她突然迈不动步儿了——巨大落地玻璃窗内,小锅子干干净净地冒着热气,牛羊鸡鱼肉虾蟹一概荤腥洗白晾干搁于盘中,摆出美好诱人之姿,一瞬间,对她造成了巨大的诱惑。
从此,她在每月屈指可数的薪水里省出一份,一周去吃一次“涮涮锅”。她喜欢那些嫩肉在开水里烫成白色、散发鲜香味儿的感觉,喉头吞咽,津液流淌,整个人浸润在沸腾热气中,大肆咀嚼中含混吐出一句话:“等我有了钱,天天吃‘涮涮锅’!”
人的感官说不定什么时候起反应,被玻璃窗里面的某一样东西猝不及防地击中软肋,当场失去免疫力,为其臣服。
除了美食,橱窗里的衣服也一向具此功能。它们被精心搭配布置,穿在木头模特身上。模特的腰是你饿一辈子也不会有的细,模特的头是你把头钻进削笔刀也削不出来的小,这些批量生产的尺寸严格的服装架子,却总让衣服看起来更漂亮。
橱窗像魔镜一样吸引女人的目光,就算她本来只打算经过这橱窗去买一把青菜或两双袜子,猛然间,橱窗里竟伸出一只无形大手,拧转她的脖子,橱窗内的木头模特散发出蛊惑之光,令女人的大脑骤然升温,好像不买下那一件衣服,一辈子都无法安心。如果生活在原始社会,在密林草丛中穿梭,发现一片绿叶一朵红花,戴在身上,就能令自己及异性大感新鲜,当然就没有橱窗的困扰,不必相信这世上还有更多美好华丽的东西。这样,母猿人每夜才能在石洞里安稳沉睡。
可惜,现代社会有巨大无比的商场,灯光绚丽地板闪耀,各式橱窗内摆满各式衣物,木头模特们持续发布无形电波,游荡其中的女人们头顶伸出一双隐藏的闪亮触角,感应着电波,回应,靠近,痴望,呆立,发热,混乱,思绪横冲直撞,她的瞳孔里只剩下一扇橱窗——直到再一次掏出信用卡。
只逛不买怎么会是享受?欲求不得是最大痛苦,隔一扇橱窗,像金鱼隔着鱼缸,急得眼珠子要跳出来,捏一捏钱包,甚至有抢银行的冲动。
然而,女人冲动之下买回的华而不实的衣服,流行一阵就只能压箱底儿。而且,买回来的衣服,怎么越变越难看?当时诱惑女人霸占那些衣服的巨大能量,或许是来自橱窗——光洁透明的玻璃,明艳的灯光,使衣物布料具有了油画般的美感,使衣服的款式有了焦点般的魔力。橱窗无声无息地把这一切幻像呈现,女人头发倒竖胸脯起伏,失去控制地把钱包掏空。女人们的心情,既亢奋又惊恐,一边对新衣服又抱又亲,一边心碎呐喊下月信用卡要怎么还?女人陷在这样的怪圈里,好像中咒一样,一次又一次在橱窗后,倾其所有。
如果足够有钱,那一切都不是问题。橱窗使尽手段骚首弄姿,你自能从容自若一掷千金。如果离足够有钱还差很远很远,那我宁肯拼命省钱去吃“涮涮锅”,让橱窗后的美食长成身上的一块肥肉,终身携带,也算值回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