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善,看上去不容易生气”,15岁的小凯3年前在监狱见到父亲,这是他记事以来父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父亲是一名服刑人员,“他有些显老”,这就是他对父亲全部的印象了。
小凯是今日女报凤基金“特殊家庭困境儿童关爱计划”的重点帮扶对象之一,得知小凯今年中考以3A2B的成绩考上了普高,面临较高的学费住宿费压力,近日,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再度赶赴小凯家中进行回访和帮扶。
迷茫与选择
小凯一家蜗居在马路边的一间包子铺里,蒸笼、炉灶、案板、面粉、豆浆机堆满一楼,小凯则和姐姐妹妹、母亲继父以及姥姥姥爷挤住在二楼。7月21日中午,当记者进屋,母亲陈静从屋后搬来凳子,又搬来两台落地扇,扇翼轮转,七月闷热的蒸笼房子里有了一丝凉意。
在小凯心里,“父亲”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初中之前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随着年龄增长,他渐渐意识到父亲对自己的影响。“孩子对父亲是有怨的,”母亲陈静说,“他本来学习不错,有段时间成绩下滑,整个人状态也不好,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我再努力,以后很多工作也做不了’。”大女儿小微也曾有过一段叛逆期,不愿上学,顶撞长辈,生气时还会在家摔东西,让陈静头疼不已。
高墙里的父亲王明得知情况后焦急万分,他通过监狱向社会求助,希望儿女能得到帮扶和干预,以免孩子将来误入歧途。2022年11月收到救助后,监狱联动今日女报凤基金启动帮扶、安排会见,宁乡当地妇联派心理咨询师上门引导,让小微顺利拿到初中毕业证,学校也为弟弟小凯减免了住宿费。监狱会见时,王明一看到儿子就哭了。小凯告诉我们,那天父亲跟他说了很多话,“他说我自己的事情要学会自己做主,想做的事情就去尝试,不要留下遗憾”。
父亲的叮嘱小凯记在了心里。今年中考后,他选择了民办高中,“我的成绩不算拔尖,在民办学校更有优势,能进重点班还能减免一部分学费”,“我还打算以日语代替英语参加高考,因为我的英语基础不好”。
15岁的孩子做出这些决策似乎太冒险了,但陈静没有反对,“我不懂这些,他自己拿主意就好,我们尊重他、支持他”。更让陈静欣慰的是,女儿渐渐懂事,虽然没有回到学校继续读书,但会在奶茶店打工补贴家用。奶茶店工作辛苦,尤其酷暑天,店面晒,有时忙一整天,坐着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工资也不多,但小微对弟弟大方,“她发了工资会请弟弟吃麻辣烫,给他买零食”。
破碎与重建
时隔多年,陈静依然记得前夫王明被捕那天的情景,“当时真的是天塌了”,“现在想想,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心里堵得慌,饭也吃不下”。陈静边说边哭,孩子姥姥也在一边默默抹泪。这家人不愿过多回忆那段灰暗的过往,但生活总要继续。夫妻俩经营的小吃店原本生意红火,出事后不得不关门歇业。几年后,陈静和王明离了婚,一家老小搬到宁乡经开区,租了门面重操旧业。年迈的老人打理包子铺,陈静则就近在工厂上班贴补家用。
新店生意不好,老人身体也不好,家里经济压力眼看着变大,然而陈静在工厂的收入也不高,在40多摄氏度高温的车间里工作12个小时,一天的工钱是160块,“但不是每天都有活”。
聊天时,小微挽着陈静的手臂,头轻靠在妈妈肩上,全无当年叛逆模样。女儿懂事了,儿子对未来也有自己的规划,一切都在变好,但“钱”始终是陈静心头一块大石:她和二婚丈夫的收入不稳定,难以承担儿子高中、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小女儿明年也要读小学了,“处处都要钱”。陈静想着等小微满了18岁,就带她去广东打工,“一起去有个照应,也怕她年纪小被人骗”。
艰难与坚持
和小凯类似的特殊家庭困境儿童在全省有600多名。一直以来,今日女报凤基金在持续关心关注关爱服刑人员困难未成年子女的成长。
17岁的小田一直记恨父亲,他认为父亲入狱影响了自己参军,从不接听父亲从监狱打来的电话。他也不听从奶奶的教导,顶嘴、逃学,还在度过他漫长的叛逆期。记者来到位于新田县城附近的出租屋,没能见到小田,“他每天就跟社会青年混在一起”,68岁的奶奶刘道秀很无奈。
推开小田家的门,二十多平米的小屋子里,堆放着奶奶拾回的破烂,厨房餐具、桌椅、电器摆满角落,屋子中间则是两张挂着蚊帐的木床,小田一张床,奶奶一张床,相依为命。
小田的母亲在孩子很小时就因为丈夫家暴改嫁,再无联系,为了照顾孙子上学,6年前刘道秀租下了学校附近的这间小屋。其间,年迈的她先后患子宫癌、脾脏癌,将子宫、脾脏做手术切除后,坚持每日劳作和独自照顾小田的生活,也靠着亲戚借钱周济和政府救助,她愣是把小田供到职校上学,小田的姐姐小雅也要幼专毕业了。老人很乐观,生活清苦但不愁眉苦脸,她有自己的坚持,“小田现在还不懂事,但我每天都会守着他回来,他回来我才睡”,她相信孩子总有一天会像姐姐一样懂事,“走上正路”。
家住蓝山县的小琪姐弟4人成绩优异。上中学的小琪、小静由母亲刘娟照料,租住在县城中学旁边的出租屋,10岁的妹妹小格、7岁的小梓则在三十多里外的山上老家小学上学,“刮风下雨,有时爷爷会接送小格小梓,有时就他俩自己上学,小格上一年级就能带着上幼儿园的弟弟走三四里山路上下学”,刘娟说起来心疼又自豪。
记者跟随刘娟回山上老屋。她在前面骑摩托带路,蜿蜒向上一个多小时,山林竹海间是接连不断的急转弯,然后就看到她家的红砖楼房——屋内几乎无处不在的霉斑昭告着生活的艰难,老人、两个孩子都光着脚,孩子欢天喜地跑来迎接妈妈回家,刘娟的眼泪一下流出来了。孩子爷爷患病,一家人的生活,就靠奶奶在村里做清洁工和刘娟在县城玩具厂打工的工资维持。虽然孩子爸爸还在服刑,刘娟和他的感情依然不错,她鼓励女儿跟爸爸写信,“等他出狱时,最难的时候就过去了”。
(为保护隐私,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公益手记
犯罪,从来既是挥向受害者的刀,又是刺向罪犯亲属的剑。一个人的刑期,往往成为一家人的“刑期”。
3年来,今日女报凤基金持续关注服刑人员困难未成年子女,我们深入十多个区县的数十个困境家庭,目睹孩子们在幽深隧洞般的处境中挣扎:生活困顿、亲情断裂,社会歧视、心灵创伤,自卑、焦虑、抑郁、叛逆。我们也遍访省内所有监所,和监狱教改干警共商帮扶策略,探索从“在一个系统进行帮扶”到“建设一个帮扶系统”的可能。令人欣慰的是,在多方努力下,这些特殊的困境儿童、“事实孤儿”,有不少正走出阴霾,重获希望。
帮扶路上,我们也常常感受到动人的救赎和自救。永州零陵区的小羽在政府和亲友支持下完成学业,成为一名老师。她的成长激励父亲积极改造,获得减刑,小羽参加工作后,开始寻找因精神失常走失的母亲,开始资助弟弟妹妹上学,更在镇上购置二手房,特意为父亲留好房间。就在记者7月底这次回访前不久,父亲已刑满归家。
稚子何辜?这些特殊家庭的孩子,不应背负父辈的代价。消除偏见歧视,打破代际创伤,让每个孩子都拥有公平的人生起点,需要全社会共同的关注与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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