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绑着绷带”走进考场的。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梅雨季,暴雨将乡间土路泡成黏稠的泥浆。50多岁的父亲放下农活,每天陪我步行十多公里去考点——清晨踩着露水出发,傍晚再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回家,往返二十多里的泥泞路上,全是他沉默的脚印。
高考前两天还算顺利,只剩最后一门考试。第三天清晨,雨水把山路淹得不见底,父亲领我绕到公路多走几里路仍难逃意外:一辆三轮车在湿滑的路面避让行人时,将我撞进路边水沟。我的脸上渗着血,浑身糊满泥水,右腿疼得像折断般无法站立——若错过最后一门,此前的努力将前功尽弃。三轮车司机立即将我送到医院,诊断为软组织挫伤,医生和父亲都劝我住院,我却咬着牙说:“考完再治!”
当医生用绷带将我的伤腿裹成“木乃伊”时,离考场关门只剩五分钟。那场考试,每落笔一次,腿上的刺痛就蹿上脊柱,但我终究写完了最后一道题。后来常想,若那天放弃,或许就真的与大学无缘了。
女儿的高考路,则像被命运反复揉皱的志愿表。2006年,她离一本线差9分,本已报好省外一所二本外国语学院,却意外被省内重点师范大学“捡漏”录取——按当年规则,一本线差20分内可填一本志愿,她随手填在第二志愿的师大,竟因第一志愿未录满而降分录取。当得知自己的分数比外国语学院录取线高出30分时,女儿在电话里哭着说:“我想上外国语学院!”无奈之下,她选择复读。
2007年,女儿分数过了一本线,我和班主任慎之又慎地填报了当地几所重点大学,不料全部滑档。或许是头年的遗憾作祟,她放弃了曾失之交臂的外国语学院,改报北京另一所二本外国语学院,谁知该校录取线竟比一本线还高,再次滑档。更戏剧性的是,那年她心仪的外国语学院的分数线比二本线低近30分,她只能再次走进复读班。
直到2008年,苦读两年的女儿以全县文科第一名、全省103名的成绩,终于被心仪的大学录取。查询录取结果的那个清晨,我盯着电脑屏幕直到眼泪模糊视线——那些陪她研究招生章程的深夜,她在书桌前熬红的眼睛,忽然都有了答案。
从父亲背着我蹚过的泥泞,到女儿三次填写的志愿表,我忽然懂得高考从不是一张单页试卷,而是生命给两代人出的联考试题。伤口会愈合,志愿表会泛黄,但那些在挫折里重写答案的勇气,才是岁月最珍贵的“录取通知书”。正如常听到的一句话:人生处处是考场,只要敢挥毫,终能在时光里写下属于自己的答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