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苎麻工业展厅,当我再见这些麻丝、麻线、麻绳、麻夹筒、原始纺车、织布机时,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就像见到久别的亲人。我睹物思情,潸然泪下。
我的故乡在湘北偏僻的一个小山村。在那个特殊时代,大家无论如何都要腾出一块地来种麻,种麻像种谷一样非常重要,因为不种麻就没有线,没有线就没法缝补和做布鞋。
一块苎麻每年可收三季,六月份开始打第一道麻。首先用小枝条抽打手掌大的麻叶,顶端上的小叶芽都要抽得干干净净,麻叶铺在土里像一张软绵绵的绿被。抽完麻叶接着取麻皮,麻皮分两边取出来,抽出的乳白色麻秆抛成一堆。每当盛夏,酷暑难熬,母亲牵着我们到很远的塘坝上乘凉,归家时远远地看见家里有几处微弱的忽明忽暗的星光,那是父亲点燃了麻秆,插在窗台上、门框上、土墙上,明亮而又温馨。我们顿觉无比安心。
麻皮浸泡两三天后就剐麻。母亲左手握住麻皮,右手抓紧剐麻刀,从中间往两端剐,反复刮两遍,然后晾晒在竹篙上。晒干后结成一个个麻花,反复暴晒,谨防发霉。
待母亲得闲时开始撕麻。首先放一盆温水,拿出几个麻花浸泡在温水里,然后坐在矮凳上,拿一块厚厚的麻袋布铺在双膝上避免浸湿裤子,再捞出一个麻花甩干,解开铺在双腿上,左手握住麻头,右手用大拇指指甲划开,撕成线状摆得整整齐齐,撕好后找一根最短的麻线扎紧麻头,然后再次用竹篙晾晒起来。风吹着白色的麻丝飘飘荡荡,就像一群仙女在翩翩起舞。
麻夹筒是一根圆木棍,一米三高,底座是一个圆形的实木座子,左边要钉一个竹刷子,用来分开挂线,一米以上的中间右边横装一个木盒子,这个盒子用来装白灰(瘪谷子焖烧的洁白干净的灰)。母亲将麻夹筒放在平稳的地方,然后坐下来,把麻篮放在左手边,再把晒干的线丝解开两三把挂在麻夹筒上,扯下两根线,右手食指粘点灰,双手巧妙地结合捻起来,左手把源源不断的线往麻篮里牵去,线丝一圈又一圈在麻篮里堆积起来。两三天时间,麻篮就满了。等到这一批线完工,就准备打线。
打线场地选在室外。周日早晨,我和妹妹抬出线车,放在屋前地坪里,离线车六米的垂直前方放一把高条凳,这把高长凳是用来打线的,一头绑着一根筷子用来挂线。母亲把木柜里整整齐齐的线团小心翼翼地搬进麻篮,放在线车旁,然后打一盆水放线车左边,取一个线团放进水盆里。母亲把线车上三根小柱子调好,然后取出线头缠在右边的小柱子上,我便伸出右手将线扬起,用虎口握着这根线走向长高凳,站上去把右手的线移向左手,右手再扯两米多长,双手扬起均匀地张着。母亲划断这根线,缠在左边的线柱上便开始摇动线车。只见我胸前的抛物线渐渐地向上升,慢慢地两根线合并。母亲又把左右柱子上的线头取下来一起缠在中间柱子上,然后再摇动线车,我手上的线两根化作一股线绳挂在筷子上,这根线就算基本完工。
次日,母亲拿出一口煮线的大铁锅,泡一盆石灰水,半小时后倒进铁锅再加水,将打好的线放进锅里熬,熬到一定的时候取出,再在麻石板上用棒槌反复敲打揉搓,直到干净后晾晒,就可以制成成品线。
一年又一年,母亲用这些线为我们做布鞋,穿在脚上轻便而又舒服。而今,父母离开我们三十多年,看到这些苎麻物件,怎能让我不怀念父母,怀念母亲制的布鞋,怀念儿时繁忙而又快乐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