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前有棵很老的柿子树。老屋所在的院落，太奶奶住过，奶奶住过。那些年月里，老屋翻盖过两三回，每回都觉得柿子树占地，但最终都把柿子树保留了下来。
的确，柿子树能长到如今很不易。柿子树长在老屋门前靠左边一些，再往里一些就是厢房，厢房和老屋之间是一个过道，再往里又敞亮了一些，搭起了一个储物棚。有时往储物棚放一些长点的木头或沉一点的农具，因为要经过柿子树那头，架子车又进不去，放到储物棚就有点困难了。
那年，我五岁，小姑姑在南边的压水井旁洗衣裳，我就在旁边玩跳格子。爷爷奶奶五六十岁的样子，还种了几亩田，打理着一个小菜园。有一回，爷爷奶奶抬着一根很沉的木头往储物棚走，爷爷在前，奶奶在后，爷爷走得快了些，跟在后面的奶奶踉踉跄跄，不知怎么被柿子树绊了一下，摔倒了，木头就砸在了奶奶的腿上。小姑姑带着两手肥皂泡飞快地跑向摔倒在地的奶奶，我吓得哇哇大哭。一向沉默温厚的爷爷怒声说，必须把柿子树砍了。
奶奶腿疼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前总是风风火火的她，那会儿走路也很慢。可是，她笑着说，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柿子树的事儿。在她苦苦劝说和保护下，柿子树又留了下来。
听奶奶说，柿子树是太奶奶结婚时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太奶奶喜欢吃柿子，喜欢柿子的甜蜜，更喜欢柿子的寓意，柿柿如意即事事如意。她带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和一棵柿子树踏入了新生活。
我没有见过太奶奶。小姑姑告诉我，太奶奶是一位温柔的老太太，幽默风趣，待人和善，很爱吃甜食，尤其爱吃柿子。但是只有到了霜降满枝红彤彤时，她才让摘柿子。“秋分柿子如瓜皮，霜降柿子软如泥。”太奶奶总是这么说，对再喜欢的东西，也要有等待的那份耐心。
那时，胡同里邻居家的院落都没有柿子树。孩子们爬上柿子树摘了柿子，太奶奶都要给邻居们送去，她还会说一些霜降吃柿子事事如意的祝福话。送完后，家里所剩不多，她又会先让孩子们吃。盼了一年的甜柿子，她自己最后能尝上一个就不错了。多年后，我回到故乡，从前的老邻居聊起太奶奶，言语中总是充满敬重和怀念。
等到奶奶成为老院落的主人时，邻居家的院落里差不多都种着柿子树，红彤彤的柿子也不再是稀罕物了，但奶奶依然会遵照太奶奶的习惯和嘱托，霜降时节摘柿子送给邻居们。邻居们也会把自家柿子树上的柿子送来奶奶家。这种邻里往来的温厚习俗，一直延续到奶奶离世。
奶奶离开后，每年的深秋，我总觉得生活里缺了点什么。一次，我路过一条胡同，见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一树红彤彤的柿子，明丽温暖，老老少少一群人正在柿子树下嬉笑欢闹着摘柿子。刹那间，我的心底有种豁然明朗的感觉。
其实，奶奶并不喜欢吃柿子，却在院里保留下这棵柿子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奶奶是喜欢深秋时节红彤彤的柿子挂满枝头的明丽景象，它把素朴的院子照亮了，把贫苦的生活照亮了，给人心底铺上了一层温暖。
此后，我和小姑姑约定，每年霜降柿子红的时候，回到老院一起摘柿子，像太奶奶和奶奶一样给邻居们送柿子，将这份美好延续下去，尽管岁月即将寒凉，也能在心底铺开一片像柿子一样的明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