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喘得要命,气管痰液咕咕噜噜的咳又咳不出,血氧饱和度低,心率忽高忽低,监测仪报警……”这是不少尘肺病患者有过的经历,与病魔抗争的这些年,他们一直期盼着“适合尘肺病的春天”。
尘肺病是一种由于在职业活动中长期吸入生产性粉尘(灰尘),并在肺内滞留而引起的以肺组织弥漫性纤维化(瘢痕)为主的全身性疾病,也是中国第一大职业病。
呼吸,就是尘肺病患者数十年如一日的挣扎。据《尘肺病治疗中国专家共识(2024年版) 》指出,我国仅职业病报告系统累计报告尘肺病患者就达91.5万例,90%是农民工,平均每例患者终生经济负担为207.5万元。
新时代尘肺病“盯准”了哪些务工农民群体?尘肺病农民工又该如何向时间求生?4月25日~5月1日,是全国第22个《职业病防治法》宣传周,主题为“坚持预防为主,守护职业健康”。为此,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走近多年扎根工地、与尘埃相伴的农民工群体,记录他们与病魔抗争的日子。
故事
暴露在尘埃之下的农民工夫妻
2021年,一纸诊断书,将李青云和丈夫胡汉升的生活拉入谷底——他们夫妻俩,同时确诊尘肺病。
李青云是益阳市安化县清塘铺镇长石村人,今年72岁,1.5米的个子,体重却只有50多斤。
咳嗽和胸痛,陪伴了李青云数十年,她舍不得花钱看病,一直当感冒治。直到2021年,病症越来越重,她感觉“身体里像住了一个妖怪”,会不定时地让她干咳,咳得喘不上来气,胸闷心痛时就像被人摁在水中,无法呼吸。
这些年,胡汉升也有同样的经历。于是,夫妻两人约着,拿出不多的存款,去县城医院做一次体检,结果双双确诊尘肺病。
为什么患病?什么时候患病?这些问题,李青云夫妇也没有答案。
早在1976年,只有24岁的李青云就去广东打工,由于文化水平不高,她只找到一份在工地搬水泥的工作。她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医生曾说,尘肺病很可能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潜伏……”
李青云回忆,在广东工地的日子,整个工厂都笼罩在一片“灰雾”中,一天下来,她的头发、眼角和鞋子全都是白的,鼻孔能呼出白灰。
1978年,李青云就开始出现胸闷。当时,她辞掉工作,回了老家。为了挣钱,她还是选择在老家工地搬砖、搬水泥。但接下来的15年时间,她总能感觉到胸口不舒服,但并没有影响正常生活。
而这一年,心疼妻子打工太累,胡汉升决定跟着老乡去矿山打工——“当矿工不要文化,只要有力气就行,当时工资很高,在上世纪80年代一个月能赚10块钱,后来涨到了30多块钱!”胡汉升说,可他并不知道,挖矿会给身体带来伤害。
1996年,李青云的身体越来越差,老是生病,咳嗽咳到无法呼吸。她曾看过村医,还跟医生说“这是妈妈遗传的支气管炎”,村医就开了药。就这样,反复很多次,熬了10多年。
直到胡汉升也频繁出现类似症状,李青云才下决心去更大的医院看病。
2021年,他们在县城医生的建议下,来到益阳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
在一系列检查后,他们的病因找到了,接诊医生告诉他们,“由于长期接触生产性粉尘,煤矿工人一直是尘肺病的高发人群。除此之外,尘肺病患者还大多分布在建筑行业与金属冶炼行业,具有极为显著的行业聚集性”。
确诊尘肺病时,李青云夫妇也不知道这个疾病会给他们的家庭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接下来的3年时间,有了答案。
患病的胡汉升开始没了力气,煤矿关停后,他和妻子连农活都干不了。
胡汉升经常坐在家门口发呆,他也想知道,丧失劳动力以后该怎么维持生计。
之后,李青云因病瘦了40多斤,睡不了一个安稳觉。每天夜里,她和胡汉升都在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两人便干脆起身聊天到天亮。
命运多舛,就在确诊的这几年,他们的儿子患上了脑梗,女婿也确诊了尘肺病。本该好好接受治疗的夫妻俩,又犹豫了。
“想好好活着,太难了!”胡汉升说,他们不想成为子女的负担,也曾多次申请低保,但一直没有成功。如今,他们不敢去大医院看病,“希望政府能给予一点生活补助!”
命运的玩笑:一家5口确诊尘肺病
如果说患病是偶发性事件,那么“时间”无疑是宿命论的尾音。与李青云一样,同在安化县的檀树村村民廖桂珍也有较长的涉尘工龄——2006年,她选择去镇上的水泥厂打工,主要工作是包装水泥。她和数十名工人一起,每天工作8小时左右,从来不戴口罩。
据统计,大约有80%的尘肺病农民工接尘年限超过了十年,其中,大约有71%的尘肺病农民工首次接尘年龄小于25岁。
“工厂从来没有提醒我们做好防护措施,我们对工作环境的危害也一无所知。”廖桂珍说,因为丈夫廖健华在很早前就因尘肺病丧失了劳动力,那些年,她满脑子想着多赚些钱,帮家里分担压力。
2015年,廖桂珍开始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异常,快步走时,她很容易气喘、胸闷。但考虑到家里困难,她也舍不得看病。
直至2021年,廖桂珍呼吸困难到几乎休克,被家人送去医院才确诊尘肺病。而就在她确诊前,她的两个小叔子以及女婿,都先后确诊尘肺病。
初期,廖桂珍的尘肺病症状不算严重,但她还患有多年的糖尿病、腰椎间盘突出等多种疾病。在疾病的交织下,她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被压垮。“是我拖累了整个家庭,如果不是因为我,家里不会负担这么重。”
至于自己何时患有尘肺病,廖桂珍不知道,她甚至都记不太清丈夫在矿上工作了几年,只记得大概孙女上初中后,她就开始频繁咳嗽,并伴随胸口疼,“像针扎一样”,睡觉也喘不上气,必须头向下、屁股撅着,趴着睡,一天只能睡两个小时。
冬天,是尘肺病人最难熬的季节。
11月后,转冷的天气让廖桂珍和廖健华时常感冒发烧,尘肺病、肺气肿、肺内积水等病症不断加剧,不得已,零工也干不下去。
廖桂珍说,确诊的这些年,她一直想多存点钱治病。但她并不知道,尘肺病无法治愈且不可逆,只能缓解、改善,延缓肺功能的衰退。
《中国尘肺病农民工调查报告2020》调研中,超过四分之三的尘肺病受访者认为,生活最大的矛盾在于,看病花钱多,又无法外出务工。
廖桂珍对这个说法很认同。连续的治疗,几乎花光了他们家中积蓄。除了夫妻两人治病,女儿女婿也需要看病吃药,他们每个月看病吃药的支出就超过了5000元。
体力逐渐下降,廖健华知道自己不如以前,但至少还四肢健全,如果咬咬牙坚持一把,多少能为家人分担一点。于是,挑水泥、砌墙、修自来水管,只要是能赚钱的活,廖健华都会去尝试。尘肺病发作时,廖健华需要长期在家卧床,开始愈发沉默。有一次夜里,他痛得难受,转身对一旁的廖桂珍说:“老婆,我买瓶农药去了算了,你把妈妈、子女们照顾好……”廖桂珍哭着骂了他一顿,然后抱着他鼓励他活下去。
如今,对于未来,廖桂珍不敢奢望太多,她希望在身体每况愈下时,能有更多了解尘肺病群体的爱心公益组织伸出援手,救救他们这个尘肺病农民工之家,“我们老了,可子女们还年轻……”
(下转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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