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开始涨了,它消瘦了一个秋天和冬天,终于重新变得丰腴、灵动和激情四溢。这当然不只是它自己的功劳,让郊外的这条河恢复以往的活力,是春天在这些日子里想做的事情之一。
春天也很愿意在花草树木上下功夫。小区的茶花开得很艳了,那层层叠叠的花骨朵堆成了一个霞光般的小山包,绿的是叶,红的是笋衣般的花瓣,黄的是小豆芽似的花蕊,一风吹过,满枝招摇,说不出的讨人喜欢。红梅是春天重点瞩目的。因为性格刚直,不讲理的冬天让人家光着身子挺了一个季节,用寒风鞭打,用冰雪威压,但梅树没有屈服,气温稍一回暖,它就将一腔篝火般的热情寄托在参差的枝头上,那些甲虫一般的蓓蕾未必比别的花好看,却宣示着一种高贵的精神。街上的樟树则在浓绿中多了一簇簇鹅黄,它极具绅士风范,秋冬季节,一众的树主动或被动脱下自己的翠绿,但它不愿意,非得等到所有的树都重新枝繁叶茂,才悄悄让老叶变成红色,然后在新叶的祝福中悠然飘落。
我老家的后山,每年都是被春天叫醒的。几场春雨过后,那些平时不知躲在何处的蘑菇就会从草丛或灌木中露出小伞般的脸儿,它们的颜色比油画的颜料还丰富:枞树菇像是染了桃红水,粉嫩而又浪漫;青头菇绿白交错,远看让人误以为是一只小梅花鹿;猴头菇丝须通体雪白,像八十岁老人的头发……小时候,我最爱的菜就是野蘑菇,它们性格随和,最能团结形形色色的其他食材,以之炒新鲜猪肉、腊肉、牛肉、猪肠、酸菜、小笋、野胡葱皆可,做成蘑菇肉汤更是鲜美无比。春天也喜欢将山中的野果赶出来。老家的山里有一种野草莓,食指头那么大,结在带刺的藤上,每到三四月,遍地都是,我们称之为“三月泡”,酸酸甜甜,又以甜为主,咬一口汁水四溢。还有一种东西,我也愿意名之为野果。那是油茶树上结的,我们叫它“茶泡”。它不是叶,也不是花,更不是果,而是一种有一定硬度、白中透红的包子形的东西,有人说它是叶子病变的产物,不知是真是假,茶泡清脆之中自有一种石榴般的甘甜。
在城市,春天喜欢给你有情我有意的年轻人做月老。其时的河边,气候宜人,衬衣上罩件外套便足够御寒。春天先将垂柳插满浓密深长的叶片,把草地铺得平平整整,然后喊来月亮高挂中天,呼来鸟儿表演悠扬的小夜曲,静待一对对男女择地而坐。如果我们把河边男女的卿卿我我比作一首诗,他们心中的情意固然是诗的主题,而河边的美丽景色绝对是这首诗必不可少的词汇。古今中外发生过那么多惊天动地的爱情,我们或许会觉得偶然,但春天不会感到奇怪。在她眼里,爱情同美好的季节一样都是在真诚的交流中一步步抵达高度的,没有敢于呈现整个自己的真诚,世间就不会有任何温润的情感。在春天里待过,爱情走向远方就有了一份天生的脚力。
春天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她想给街边那个整天坐着的年轻人一些梦想,比如她想赠予集市走失的孩子一个拥抱,比如她愿为一时没有找到廉价住房的打工仔伸一条屋檐,比如她希望给火炉边说着别人坏话的人一丝提醒。春天不只活跃在野外,她更想长久地居住在那些来去匆匆的人的心里,居住在一个纷纷扰扰、沸沸扬扬却需要某种定力的世界中。
春天想做的事,其实也是我们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