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深冬,但行走带来的热量让我感觉不出冬的萧索。空旷的田野上,一条窄而弯曲的小河,映着苍茫的天空,蠕动如小白龙,白亮而柔和。田野中尽是新绿,是大片大片正待生长的油菜,是密密嫩嫩的紫云英,从脚边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山坡下,一层薄薄的雾气轻漾在田野之上。而远处是一栋又一栋密密挨着的正冒着炊烟的人家,人们正在屋子里为他们永远也忙不完的生计忙碌着。
我在田间小道上静静地走,默默地感受着刮在脸上轻微的冷风,以及这浓郁的乡情。我已不知如何形容我对这片土地的感情,随意抬眼四顾,处处都能看到我的昨日。童年和少年的影子时不时在眼前晃动,有时显得那么模糊,有时却显得那么清晰。我曾在这里与儿时的伙伴们忘形地打闹欢笑,在这里因记不清的恐怖而号啕大哭。晴和的春日我们一群群追随在大人们忙碌的身影旁奔跑嬉闹,月光下钻进垒成小山一样的一捆捆油菜秸秆下玩捉迷藏的游戏,夏天的傍晚也时见我们三三两两一边惬意地嬉游在小河中,一边捞丝草喂猪的瘦弱身子。
记忆最深的童年玩伴,是一名女孩。她家距旁边的城镇只有两三里路。每年去他们家拜年拜节的时候,妈妈总会带我们住上几天,我就会跟她到镇子里的街道上去转悠,看店铺里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她也来我家,我会带她到门前水塘里钓鱼。下钩不久,她就拿石头往我下钩的地方丢,要将水里的鱼儿赶跑,引得我气恼地追打,她就会哈哈大笑着跑开。晚饭后做作业的时候,我们并肩坐在一条板凳上,共用一盏煤油灯一个长条桌,我时不时地总要找她搭上几句话。蛙声如潮的夏夜,我们一起趴在水塘边的竹铺上,听大人们聊天讲故事,一起慢慢进入梦乡,然后被大人抱上床去。
长大之后,互相见面的机会少了,但心里的那份牵挂日益加重。因学习成绩不好,她初中毕业后辍学了。后来听说她结婚了,有了孩子,之后又听说她离婚了,沾染上了买码、抽烟、赌博的恶习,生活既艰难又有些荒唐和零乱,且居无定所找不到人,因而在我心里产生了一种陌生又纠结的距离感。多年来,我既想去找她,了解她生活的现状,给她一些力所能及的温暖和帮助,又有一些说不出来由的抗拒、犹豫和担心。
我在这条小道上独自走着,那儿时的伴侣们却都在不相关的地方正继续着他们的故事,而我,仅仅是惦记而已,并不会十分地去关心。正如前方那棵枝条纵横如浓云般耸立在暮霭中的老樟树。在这棵树上所发生的一切,不正如同我们这短短的一生吗!我们一道从泥土中出发,沿着树干一同向上生长着,在一个又一个树杈口,由于命运的原因,我们逐渐分开,沿着各自的枝条向高处向四面八方延伸着。
现在,伙伴们一个又一个离我远去,在各自的空间体验生活的酸甜苦辣。沉思间,那棵大树已落在我的身后。从远处不知谁家的屋场里,一串串狗吠声破苍茫暮色而来,我凝神谛听着,如同谛听着自天宇深处传来的人生哲理。
静静地走着,默想不远处路的尽头,就是我的家,就是盼着我等着我的父母和兄弟,心里是稳稳的欣喜感觉,忍不住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