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版
往期回顾
发刊日期:2023年08月03日> > 总第3069期 > 14 > 新闻内容
半阕蛙声
新闻作者:文/任静  发布时间:2023年08月03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半阕蛙声
文/任静
仿佛造物深藏着一个伏笔,多少年之后,每当午夜梦回,十里蛙声依旧会交织成一支祥和的旋律,直抵灵魂,那曾滋养过我的田园牧歌,是儿时最美妙的催眠曲。
“萤火一星沿岸草,蛙声十里出山泉。”幼时每每读到查慎行的诗句,便恍惚生出一种错觉,以为他描写的就是我的村庄的景象。
在布谷鸟啼声里,夏日风风火火而来,一条绕村小溪从西往东汩汩流淌而去,在村口与南沟河交汇,水域竟显现出一派少见的汪洋恣肆。在水草丰茂处,蛙声四起,粉红色的麦穗花开得分外灿烂。
夏天的黄昏,晚霞为西天织就一幅祥云锦缎,我们脱了鞋,涉水走进水中央,坐在一块青蓝色的大石头上乘凉。河水平缓清澈,可清晰地看见水底浅蓝色的石板、绿色的水藻、欢快地游来游去的小鱼,在一团墨绿色的水藻下面,一阵蛙声,顿入耳鼓,凉意弥漫,沁人心脾。小蝌蚪摇摆着尾巴,像谁不小心将五线谱撒进溪流中,又活像一个个逗号,在水中文绉绉地填词句读。
儿时总喜欢去浅水处捉小蝌蚪玩,伸手一捞,就会掬上来几十只,手心里冰凉凉、滑溜溜的感觉,宛如抚摸婴儿娇嫩的肌肤。过不了几天,周身如墨的小蝌蚪,褪去小尾巴,变成了一只只憨态可掬的小青蛙。小青蛙起先一言不发,灰褐色的皮肤,活像顽皮小子将泥点子溅了满河滩。青蛙长到成熟时,背部渐渐发绿,卧在绿油油的荷叶上,安然不动。芦苇长得尤为繁茂,香蒲草顶端矗立几根箭簇般的香蒲,在风中轻轻摇曳。
一群小伙伴光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脊背,跳进水里尽情嬉戏,扑腾起无数白色的小水花。大姑娘小媳妇在河边的青石板上浣洗衣裳,衣袖高高挽上去,红花被单衬托得两只玉臂愈发健壮丰满……这是留存于我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一幅乡村夏日风情画。
夏雨过后,随处可见青蛙跳跃在田畴上的身影。傍晚,水田里,芦苇丛里,蛙声一片,此唱彼和。“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蛙声密集,寓意丰年。明月升上树梢,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喜鹊,晚风清凉,蝉鸣声声。在稻香与麦香氤氲的田间地头,农人高声谈论着丰收的年景,耳畔传来阵阵蛙声,也好像在细说丰年,蛙声是丰收的乐章。
“蛤蟆不吃田,惹得人人嫌!”当地人把青蛙称作蛤蟆。我儿时喜欢小蝌蚪,却害怕蛤蟆。一次,我正专心地蹲在河边的蹑石上淘洗地软,有一只大青蛙竟然软绵绵地趴到了我的脚背上,我吓得哇哇惊叫,那只想亲近人类的青蛙,想必也被惊吓到了,急忙灰溜溜地躲回芦苇丛里。
母亲说,蛤蟆是捕虫能手,庄稼的守护神,没有谁比咱农人对蛤蟆的感情更深。的确如母亲所说,乡亲们始终葆有一种朴素的生活哲学,即对于生活的依靠,利用之余,勿忘敬意。即使再淘气的男孩子也从不主动去伤害一只青蛙,青蛙是带来丰年吉兆的益虫,咋能去伤害呢?
赏蛙声,平心境。夜深人静,我常常喜欢聆听一首名为《仲夏之景》的钢琴曲,半夏凉音沁如风,蛙声尤其显得清亮悠扬。竟然不必再服用褪黑素之类辅助药物,枕着半阕蛙声就能渐渐进入甜美梦乡。梦境中的村庄,正是暮色四合,归鸟回巢,炊烟袅袅,晚风拂过树叶的哨声从耳畔擦过,水湄草色渐浓,农人牵着黄牛,赶着羊群,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荷锄而归。有的农人背上是一背在劳动间隙顺手砍来的柴禾,要背回去在太阳地里晒干烧饭吃。小路尽头,屋舍绿树间次第亮起昏黄的灯光。透过参差时光幕帘,我恍惚望见自己童年时的身影,欢快地奔走于傍晚的村落院畔,身后是一片广袤的田畴,田畴上空,一弯斜月隐约地挂在高高的槐树梢头,为绿油油的庄稼地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蛙声响亮地从南沟河的深水里,从碧绿的芦苇丛中,从村口唯一的一片水田里,一股脑儿传过来,呱呱蛙声,密密匝匝,拥挤得仿佛要从故乡的村庄里流溢出来了。远离故土,唯有让蛙声唤醒童年的记忆,让一群游动的小蝌蚪激发我们丰富的想象,留住对乡村最后的深情回眸和挽歌。
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听到雨蛙的鸣声,心里忽地装满了月夜的景色。此刻,恰好有一轮明月探入我的窗户,与密集的蛙声,合奏一曲悠扬惬意的小夜曲。在回旋起伏的半阕蛙声中,我眼前分明显现了故乡田垄间风吹麦浪的一派喜人景象,漫山遍野的麦子清香味,随着晚风幽幽扑鼻而来!
 
看报成痴
文/于波
父亲看报成痴。
“看见几个字,就像看见他亲人一样,连大字报都看个没够!”母亲对父亲读书成痴向来是有意见的,顿时火冒三丈,在围裙上擦净手,又气急败坏地去胡同里,揪回玩耍的哥哥,命令哥哥把父亲“捉”回来。 
为什么要说“捉”回来呢?因为如果哥哥正常地告诉父亲该回家了,根本不能将他的视线从墙上的大字报上移开。他只会“嗯嗯”地应着,脚步在原地一寸都没挪动。
父亲就是这样,不论正在做什么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事,只要是让他瞥见能看的文字,哪怕是别人包物品扔下的碎报纸的一角,他就像被施了魔咒似的,停在那眯起细长的眼睛,不把上面的一堆字看完不罢休。
有时候邻居远远的就碰到他,停在路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手里握着老白山自行车的车把,身子却扭臀弯腰低头盯着地面。不用问,他前边一定有张带字的纸。邻居也一定会走过去揶揄他几句。
父亲生性厚道,甚至有点懦弱,无论别人打趣他什么,从不和人起争执。明知别人拿他开涮,也只是嘿嘿一笑。
他唯一能和人起冲突的事,就是在工厂和工友争报纸。每天早晨,每个车间、班组,都有专人骑着自行车派发报纸。各班组发的各类报纸没人看,隔一段日子就会攒一摞,搁在放工具的铁柜子上。有人就用这些报纸当抹布。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保护过我,尽管我是家里的老幺,还是唯一的女孩,但他保护报纸。每当他看见一张张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被工友当抹布一样糟蹋,他低吼一声:“这还能看呢!”把报纸从撕它的人手里抢救出来。于是,隔几天晚上下班到家,父亲的自行车后架子上,就会驮着一捆他抢救出来的报纸。
父亲一进门,饭也不做,孩子也不管,先把报纸当做口粮似的,一张张“咀嚼”。一直如醉如痴地读到母亲下班回来,打开院子时大铁门的嘎吱声响起,他才慌忙收起报纸,去厨房生火烧炉子。同时还叮嘱我们几个孩子:“别告诉你妈!”
父亲把拿回来的报纸,一字不漏仔细研读过还不算,他还要把报纸糊在墙上,方便时时回味。
满棚满墙的字,最吸引我的内容是报上夸张的漫画。报纸里的地名,也是我没见过的,新鲜有趣的另一个世界。原来世界上不只有中国,还有许多许多其他的国家,叫着奇怪的名字。
“美国为什么叫美国?那里很美吗?”“名字是英文翻译过来的。要论美,哪也没有咱们中国美。咱们中国屹立于世界东方,地大物博、幅员辽阔。”
从此,我记住了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人杰地灵这样的成语。知道了沈阳有故宫还有皇陵,桂林山水甲天下,南京是六朝古都……字的小屋在我小小的心里,涂上了世界的印记。
字的小屋成了我儿时的一处乐园。时光到了21世纪,而我,也慢慢变成了一个看到有字的书挪不动步的人。
 
求雨
文/谢芳芳
阿婆家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在门口堆起两个高高稻草垛的农户,那黑瓦白墙两层楼的老屋就是金黄草垛的背景墙。这些稻草是阿婆从已经收割稻子的田野里挑进来并一层一层堆起来的。老伴去世之后,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的身躯从字母C变成了“>”形,整个人离赖以生存的土地更近了。
这片土地呈长条形蜿蜒曲折在湘江右岸,山像是被仙人强行分开在农田水渠的两边,两抹黛青色山峰写在高处,金黄稻田曲折在低处,水渠里没了潺潺流水声,断流了。
各种各样的房子就在山脚下。山不高,却是县里森林面积最大的乡镇,又是黄贡椒之乡。黄贡椒获得国家地理标志。留守在家里的老人,都爱种黄贡椒,卖辣椒的钱是家里的一笔可观的经济收入。挺长时间滴雨未下,水塘干涸,田地龟裂,成片辣椒都干枯了,以前看着辣椒树就像看财神爷一样的眼神,现在看黑枯的辣椒树,像看一个去世的亲人。
下午五点多,太阳火辣辣的,大家大汗淋漓,可抬头看向森林,高远无云的天空,总是蓝蓝的,拥有了几个月的蓝天仿佛成了心病。
似乎白鹭子有了感应,一只只收起了翅膀,躲得远远的。一道白色的翅膀在空中划过,那也是救赎之翼。
小梁是妇女主任,她的手一直不停地颤抖,这是平时没有过的事,脸被晒成黑褐色,也不在意。阿婆眼尖,走过去,心疼她,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米黄色的草帽,握住她的手好一会。奇怪的是,小梁心安定了,手不抖了。
池塘已经干枯见底。突然,龟裂的塘里缓缓爬行着一只足足四斤多的团鱼,它很安详,自在逍遥地抬头,大胆打量岸边的一群人,慌乱和恐惧都不属于它,更没有一丝忧愁。阿婆与它仿佛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一眼就看到了它,在大家没反应过来时,阿婆敏捷下塘了,腿陷入了淤泥,小心抱起团鱼一步一步拔出腿,有点吃力地上岸来,二话不说,放入水桶。双手合十,小声碎碎念念叨叨,所有人的眼神异样地温柔起来。
毫无征兆的时候,阿婆跪下来了,不只是汗还有泪哗啦啦地流。小梁想扶起她,被拒绝了。大家任由阿婆跪在那里,几乎扑向了土地。不知道阿婆跪了多久,天进入黄昏,夕阳火红在湘江水边,蓝月亮已移驾天庭了。夜只能属于月亮的冷辉了,属于火堆的余烬。
阿婆起来,向火堆泼水,一瓢一瓢地泼,就像水是泼向一个久旱逢甘霖的山川大地。
一切尘埃落定。
阿婆趁着月色抱着团鱼和小梁去了湘江边放生。入水的团鱼很欢,一步一回头。岸外湘江空自流,月亮在波浪上游弋。
上一篇 下一篇
 
CopyRight 2009-2012 © All Rights Reserved. | 备案号:湘B2-2009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