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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22年11月24日> > 总第3035期 > 7 > 新闻内容
想当全国劳模的“假小子”,在新疆遇到了爱情
新闻作者:口述/毛灿奇 文/李立  发布时间:2022年11月24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湘女档案:毛灿奇,1935年出生于长沙县跳马镇,1951年入疆,被分配到焉耆的二军六师十七团,后转业至兵团农二师,退休前在库尔勒市华山中学工作。现居库尔勒。

我对“长沙市营盘街47号”这个地址的记忆,远远深过“库尔勒市华山中学家属院2号楼”——后者,是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但前者,是我魂牵梦绕的家乡。   

三次被拒,第四次我终于当上兵了
我家里是地主,成分不好。那时刚解放,提倡“妇女解放,男女平等”,我就特别想当兵,快想疯了。
此前,我已经失去了三次当兵的机会——我曾偷过父亲一块银元,独自一人徒步两天走到株洲,参加军需学校的招生,但因文凭与年龄不符被拒;我也曾参加部队保育院的招聘,但人家要的是“生过孩子有奶水”的妇女;最后一次,是我看到报纸上登了“招军干”的消息,便和四姐以及家中的一名长工去应征,结果四姐考上军政大学,长工也被选上当了兵,就是不要我。
苦等到1950年10月,新疆军区在长沙征召女兵的消息传来。父亲坚决反对我去当兵,理由是我干农活很在行。但我还是背着父亲跑了。为了能顺利参军,我跑到理发店理了一个平头,穿着背带裤,把剩饭捏了几个饭团带上,半夜溜了出来。本来可以坐船到长沙城,但上次“偷钱从军”的事情暴露后,我这次没能再偷到父亲的银元,只好走路。
到了“长沙市营盘街47号”这个招女兵的地方,我又累又饿,都快晕倒了,但我没想到,招聘团的人会对我那么好,他们马上给我安排了住的地方,又给我弄来了一大碗米饭,这使得我更坚定了参军的决心。
但他们还是拒绝了我:“你年龄还小、身体瘦小,不符合招兵条件。”我一听激动地说道:“同志!你不要小看我,我不怕苦不怕累,是家里干活的主力,你不批准我,我就不走!”军人看着我剪了短发还如此“固执”,笑着说:“古有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今有毛家妹子做假小子参军,心诚意切!”后来,招兵军人最终同意收下我。
“我参军了!参军了!”我激动得跳起来,而我“假小子”的称号也由此扩散开来。
坐火车到了西安,在西安休整一个多月,我们这些女兵,坐着汽车往西而行。
戈壁浩瀚,连绵的车队如同在大海颠簸前行。放眼望去,风沙漫漫,我们四十多人一车相互依偎,但即便帆布篷将车盖得严实,却依然抵挡不住沙尘。在戈壁滩上,水是最金贵的,得节约着喝;吃的,则是足有一寸厚的面饼。人人嘴上都长了燎泡,一张嘴,唇上就裂开道血口子。
车队上路后,不能随便停车,所以解手只能解在盆子里。那盆子也是“一盆多用”,在车上是便盆,宿营时洗一洗就当脸盆,吃饭时又作盛菜的工具。开始大家怎么也不习惯,有一次,每个分队分了些生骆驼肉,没有炊具,队里的领导就让用这个盆子煮。大家不干,望着骆驼肉干瞪眼。直到男兵那边传来了肉香,我们才忍不住了。
最后,饥肠辘辘的我们吃得津津有味,这用途“复杂”的盆子也总算被接受了。   

“假小子”的外号深入人心
到新疆后,终于实现了从军夙愿的我,被分配到焉耆的二军六师十七团。虽说是一手拿枪,一手拿砍土镘,但除了没日没夜地劳动,军事训练几乎没有。
当时我们住的是地窝子,面对的是一大片茫茫的戈壁滩,到处是狼、马蚤子和蛇。有些碱滩很深,可以把掉进去的毛驴吞掉。
我们每天凌晨三点半起床,洗漱之后写半小时日记,干到八点钟吃早饭,然后带上两个玉米饼子,这下要忙到晚上十点才收工。
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拿着那把巨大的砍土镘,没日没夜地挖呀挖呀,砍土镘上全是血,红的变黑、黑的结了痂,痂上又染血。发的黄棉衣是大号的,我人小,手上渗出的血把半截袖子都染红了。
我当时也没有多想,我只想劳动,只想当“劳模”,因为劳模当大了,成了全国劳模,就可以见毛主席。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干脆一直留着这个小平头。干起活来,我要求自己干的每一项工作都要超过男同志。挑柴时,男同志挑150斤,我挑160斤;男同志每日开荒四亩,我开荒四亩半。完成不了,我就加班加点。我“假小子”的外号也因此更深入人心。
我那时的脑子里,除了“干活”两个字外,剩下就只有饥饿了。记得1952年割麦时,我一次吃掉了八个玉米馍。还有一次,我立了一等功去师部开庆功会。当时,我姐姐在师部医院当护士。我去看她,见面后就问她要吃的,刚好有剩下的病号饭,姐姐就端来了一缸子鸡蛋煮面条。自到了新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鸡蛋,几口就把一缸子面条吃完了。姐姐的同事又盛了一缸子,我又把它吃下去了。老炊事员一见,就把我叫到伙房,端出一盆面条来,说:“小子,你吃吧,能吃就把它都吃完。”我把那盆面条吃得一根都没剩。炊事员在不相信地嘟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是我吃过最饱、最香、最可口的一顿饭,无论怎样也不会忘记,几十年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它的香味。
我留个小平头,不仅省了事,关键时候还起了大作用!1951年冬天,我与几名姐妹一起上天山打柴。路上遇到一名劫匪,见我们全是女的,劫匪拿着刀想图谋不轨。大家吓得不行,惊慌失措地对我喊“假小子,快过来,有坏人!”我跑过去,故意把棉帽子一扔,露出小平头来,一边挽袖子,一边向那劫匪走去。那匪徒以为我是男的,吓得像兔子一样逃跑了。
一天,我回驻地路上还遇到了团长和政委,俩人看到我笑着说“你就是假小子吧!”我回答道“是的”,政委笑着说:“假小子战士可不是原意义上的假小子啦,你要名副其实,无愧于假小子的名声啊!”团长接着说“战士的责任重于泰山,要像钢铁一样坚强不屈,不怕苦不怕累”。这场“偶遇”的对话一直激励着我。   两个湖南老乡

在新疆喜结连理
在当时,时不时便有领导会给湘女介绍对象:二十八岁以上,五年以上党龄,团级干部,怎么样?你要不要?于是,“二八五团”的说法便逐渐流行。
当年兵团有关婚姻的话题,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是沉重的。
我们那时很单纯,根本就没想过情和爱。但我一开始就想好了,我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我的。很幸运,我在新疆遇到了自己一生的爱人——从湖南湘乡来的赵慈命。在遇到赵慈命之前,部队里有一位营长曾大胆表白我,但最终被我拒绝了。1956年,赵慈命来到了我在的部队,他于1951年参军西北军区,后来被分配到南疆喀什二军教导团任文教,后调任国防四师边卡营,到帕米尔高原守卫边防,后来又调至解放军第五速成中学任教,1956年学校解散集体转业到农二师。
那个时候,大家都很腼腆,也保持着距离,我和赵慈命确认恋爱关系后,一起出去走路,都是隔着一两米远。
1957年,我和赵慈命举办了结婚典礼,大家都说我们二人的结合是八千湘女中美满的婚姻,是湖南人在新疆喜结连理。
一张单人床添几块床板,两人的被子抱到一起,就是我们的新巢。战友们送来了新的脸盆、炒锅、洗衣盆、搓衣板、暖瓶、镜子作为礼物,我们用瓜子、花生、糖招待客人。新房里还少不了贴个奖状,那是新人最在意的荣誉。
因为生产任务繁重,且交通不便,很多夫妻都是聚少离多,我们也一样,但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他知道我特别想见毛主席,但是一直没见到。后来,他特意陪着我去了一趟北京,却不巧碰上毛主席纪念堂当天不对外开放。站在空阔的天安门广场上,我泪如雨下,他拥着我轻声安慰。我想,这一生,我很知足。

记者手记
她说,我们无怨无悔
2016年,记者认识了毛灿奇。那时候,即便时隔66年,在新疆兵团第二师铁门关市(库尔勒)“八千湘女”座谈会上,对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谈及当年在长沙营盘街47号的往事,毛灿奇的眼中依然闪着光。
如今,当年的“假小子”毛灿奇和丈夫赵慈命都已经白发苍苍,退休之后,赵慈命还返聘教了十多年书,毛灿奇也和其他退休人员一起从事了十多年的老年活动工作。
到了新疆后,毛灿奇曾经几次回家探亲,她感受到随着时代的发展,交通变化非常大。第一次是1977年,当时她与丈夫有一个月的假,但从新疆到湘乡,就花了16天,她和丈夫还没来得及住一晚,就往回赶。1991年,她与丈夫又回了一次湖南,花了3天3夜。2008年回家,他们乘坐的是飞机,只花了1天。如今,如果再回湖南,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
“让我说我们湘女当时是怎样的精神,我也不太会说,但是我知道党有号召,我们就跟党走,无怨无悔。”毛灿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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