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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治5000余人,我在新疆无影灯下的日日夜夜
新闻作者:口述/ 陶勇 文、图/唐异常 周子豪  发布时间:2022年10月27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湘女档案:陶勇,1933年出生,1950年进疆,被分配在南疆焉耆的二军六师卫生部外科室,先后在新疆军区卫校、重庆军医大学、长沙湘雅第四医院深造,毕业后分到乌鲁木齐新疆军区总医院实习,之后任石河子人民医院外科医生,担任多项紧急医疗抢救事故主治医师。现居石河子。

我是湖南湘阴人,生于1933年。1950年春天,我来到了长沙,住在婶母家,距离营盘街很近,当时营盘街热闹非凡,因为新疆招聘团正在这里招聘女兵。我参加了考试和体检,迅速办好了一切手续。我怕母亲阻拦,没有回家,在长沙准备了五天,3月9日起程,三天三夜便到了西安,在西安休整了约一个月后乘敞篷汽车向新疆进发。
1951年5月10日,我被分配在南疆焉耆的二军六师卫生部外科室,从此,我走上了一条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道路。   

面对死神
1952年的冬天,南疆特别冷。对我来说,那段时间异常难忘, 因为和我一块参军的四位战友,在一周之内先后去世。
当时,医院住的是老乡的房子,不能让人死在房子里,这是当地的风俗习惯。那人要死了怎么办?部队在离房子一公里的地方搭了帐篷,把她们都抬到那里去。没有其他人,就四个不久于人世的病人,其他护士因为害怕,晚上都不敢守护,我就对领导说,夜班都由我值。
有天晩上,王丽丽把我叫到跟前,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谢谢你照顾我。停了一会,她又说:我想湖南老家,想我妈。她流着泪,过了好一会儿,又接着说:可我回不去了,见不到了,我妹妹王婷婷也在六师,请你一定要答应我,让她不要跟父母说。还有,请转告部队首长,他们花了那么大代价把我们接到这里来,可我还没有作什么贡献就走了,真对不起呀!她断断续续地说完,呻吟了一阵,还想着不把床弄脏,把身子挪到床沿外,吐了一大摊血,就停止了呼吸。
我悲痛极了,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为了不影响其他三个病号,我冲出帐篷,失声痛哭。
哭完后,我回去把血收拾了,然后为王丽丽擦身体。正擦着,汤佑芳又“哇哇”地吐开了血,吐完后,她已经不行了,我过去问她有没有话要说。我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只听见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了与王丽丽十分近似的话。
第二天,那位李生生老乡也离开了人世。又过了半天,另一位叫陆梅的老乡也去世了。她们和汤佑芳一样,都是吐血而死的。
王丽丽当时患的是伤寒,汤佑芳、李生生、陆梅得的是肺结核,如果是在现在,她们都是可以医治好的。   “我是AB型!”
1957年我从军区卫校毕业后,分到乌鲁木齐新疆军区总医院实习。外科实习时间比较长,各种手术都要参加,就是当第二助手我也非常高兴。
那时,新疆医学院还没有建成,上海第一医院派来了很多专家和教授支援新疆医学院办学。有一位胸科主任钱中希教授每天到外科来查房,帮助解决疑难问题。有一位患结核瘤的胸科病人,需要做肺叶切除手术。钱教授主刀,我当第二助手。手术开始后,我仔细观察老师的手术操作。手术做了3个小时后,老师发现患者有一根小动脉被结核病破坏了,发生出血,患者血压下降,急需输血,当时没有血库,怎么办?
“我是AB型。” 我毫不犹豫地说,当时我还在手术台上,很多同志都不同意让我输血。但为了患者的生命,我十分坚定地说:“不要耽误时间了,抽吧!”200毫升鲜血抽出来了,交叉配合后无反应,立即输进了患者的血管里,顺利地完成了这次手术。
钱教授非常髙兴,赞扬道:这个小大夫品质高尚,责任心很强,是一名很有培养前途的外科大夫。

接活断手
实习结束后,我来到了石河子人民医院做外科医生。
1970年7月 3 日中午,在拖拉机的轰鸣声中,只听见乱哄哄的有人喊道“来病人了,快去抢救!一四八团工程队的周灿忠的手被电锯切断,快抢救,快去叫陶医生。”
我闻讯跑步赶到医院,只见患者血糊糊的伤手皮开肉绽,从手腕部斜形断裂。可医院条件极差,未曾做过任何手术,这种伤情必须在六小时以内接活断手,当时交通十分不便,如果转院,肯定会耽误治疗时间的。于是我当机立断,马上动手术,其他医生、护士密切配合。手术做了六个小时,开始5分钟观察一次,然后十分钟,逐步延长到一小时,一直观察48小时。
动手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不得不小心翼翼,三个月,半年,一年后,患者可以手持重物三公斤。经解放军三〇一医院方干教授鉴定,断手再植手术成功。我出席了石河子医学院断手移植学术交流及学习班,并在大会上发了言。   

救死扶伤
1983年8月18日,新疆军区体工队教练李新生一行三人来石河子招收运动员,在饭店就餐时遭流氓砍伤,刀子从李新生的右心贯通左心,从背后出口。
军人被送入医院的时候,我正在值班,赶快抢救,分秒必争。经过十二小时的紧张抢救,手术终于完成了。患者失血严重,术后不能搬动,躺在手术床上,晚上我就在手术室的地上睡了半个多月,随时观察患者病情。患者半个月后解除病危,可以搬动,用直升飞机运回乌鲁木齐市军区总医院继续治疗休养,患者现在身体状况良好。
以上只是我真实工作片段中的一个。我总记得我学医的启蒙老师、野战外科王医生要我在他的肘部练习静脉注射的情景,一直到当了医生之后,我的静脉注射技术一直是很好的,就是得益于这位德才兼备王医生的教诲。
在军区卫校学习时,对十二对脑神经的解剖,我编成了歌谣:一嗅、二视、三瞪眼,四滑五叉、六外展,七面、八听、九舌咽,十是迷走、十一副,十二舌下要记全。由于我学习扎实,操作时,能准确把握人体的各个部位,能够做到手术刀口小、动作快,减少了患者的痛苦。
我多次参加过发生意外事故之后抢救伤员的工作。1958年4月,农六师氮肥厂发生严重烧伤事故,有20多名严重烧伤患者,我是烧伤病房的负责人,又是主治医师,24小时没有离开过病房,饭都是送到病房来吃,晩上累了就在板凳上小睡一会儿。1960年4月,农六师黄山煤矿发生瓦斯爆炸,我带着抢救小组一行四人,到煤矿井下去抢救伤员。一个重伤员叫曹国秋,烧伤面积达80%,我日日夜夜不离病房,经过半年的治疗,伤员才慢慢恢复……吐鲁番盆地高温汽车着火,阿勒泰冬天的冻伤等等抢救现场,都有过我的身影。据不完全统计,几十年来,我所救治的伤员在5000人以上,没有发生过任何责任事故。
几十年来,我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小孩长期入托;我忘了自己的生理极限,总是超负荷地工作;由于长期的劳累,不能按时吃饭,我患了严重的胃病、十二指肠黏膜脱症、慢性肝炎;由于不论春夏秋冬,长时间把手泡在冰冷的消毒液中消毒,我还患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
我曾有三次机会调到比新疆更为优越条件的内地医院工作。一次是1957年我回长沙与抗美援朝复员的军人吴嘉甫结婚。我自己没有回到长沙,而是把丈夫也带到了新疆。第二次和第三次是我在重庆军医大和长沙湘雅第四医院学习后,这两个单位的领导都想把我留下来,我都婉言谢绝。
我觉得,新疆条件确实差,医疗水平不高,那就更没理由离开她。

采访手记:
2012年8月4日,我们在新疆石河子采访了著名外科医生陶勇。走进她的客厅,就见到一副石河子人民医院在她退休时赠给她的对联:手术台上针针线线浸透慈母心血;无影灯下日日夜夜度过外科生涯。
休息片刻,她便讲述她不平凡的经历和湘女们的故事,使我们十分感动。特别是当她讲到战友王丽丽、汤佑芳、李生生、陆梅四位同进新疆的同志,在重病临终前的一番话,说是感到对不起组织,还没有作出贡献就要走了。当时我们都听得热泪盈眶。这是多么崇高的精神境界!人之将死,其言也真,这是她们的真心表达,也是湘女们的精神体现,我们应该向她们致敬,向她们学习!
今年8月22日,我打电话向陶勇问候,她因过去工作负担过重,患上了多种疾病,在家调养。好在丈夫身体很好,老夫妻恩爱如初,儿孙孝顺,和儿子一块生活,其乐也融融。
作者简介:唐异常,男,湖南长沙人,现年86岁,原新疆《和田日报》副总编。退休回长沙定居,以交友旅游写作为乐,现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双溪小镇人家》《双溪文钞》等著作。周子豪,去新疆采风时为大二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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