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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友情深!我在新疆有了超越血缘的儿女
新闻作者:口述/文祝健   文/方雪梅  发布时间:2022年09月29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湘女档案:文祝健,1934年出生于长沙,1951年入疆,在新疆二军四师卫生部当护理员,后为独立卫生营会计,之后跟随丈夫前往和田军区。1981年转业回到长沙,在长沙机床厂工作,直至退休。现居长沙。

舍不得我远行,父亲躲在柜子后恸哭
1951年,我做了此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跑到驻扎在长沙营盘街的新疆军区招聘团报名,要求参军去新疆,且已被批准。
当年的我17岁,与许多同龄人一样,受新中国新思想的影响,渴望投身国家建设事业;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减轻家庭的负担,让被艰难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父母,稍微直一下腰。
那天,我从街上回家,推开门,就听到柜子后传来一阵男人的恸哭声,那是一种拼命忍,却实在忍不住的声音。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定睛一看,赫然发现,躲在无人处哭泣的,竟然是我父亲。一刹那,心里涌上剧烈的酸楚,我凑近他,轻轻地问:“爸爸,你怎么了?”他慌忙转过背,用衣袖迅速地擦了擦眼角,然后,他摸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揭开,露出来五块白色光洋。他拉过我的手,将光洋郑重地放进我手心:“崽,这是我设法凑的一点钱,你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得知我们3月6日离开长沙,父亲声音低沉,说:到时我们来车站送你……你去到队伍上就好好干,莫挂记家里……
不料,我们进疆的时间提前了一天,改为3月5日了。出发时,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我没有见到送行的家人。这一瞬,即将离别故土的我,忍不住泪水盈眶。   

“就是死,我也不掉队”
3月8日,火车将我们送到了古城西安,大家在这里休整了几天。我身体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状况,发烧、晕车、吃不下饭。我咬紧牙关,坚持随上百人的队伍坐汽车从西安向兰州进发。
颠簸四天后,我们抵达兰州。兰州的气温很低,寒风刮在皮肤上,像风刀在刺人。部队给大家发了御寒的羊皮大衣,没有经过工业处理的羊皮,有一股怪怪的膻骚味。这时,我不争气的身体,旧疾没痊愈,双腿又出现了肿胀,连该来的“生理期”也断了。眼见我头痛欲裂,虚弱不堪,部队领导建议我留在兰州治疗。我坚持要随大部队入疆,领导只得同意我随队继续西行。
4月24日,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位于喀什的解放军二军军部。此时,我的身体经军医和战友们的细心护理,已如木香吐绿,回归春阳了。
不久,我们被分到了二军四师卫生部, 5月中旬,我到了四师卫生部下属的休养所当护理员,负责照顾相对轻症的伤病军人们。
几个月后,南疆进入冬季,气温骤降,因衣被不足以御寒,我们南方来的女兵更感到苦寒难挨。一个女孩实在是扛不住,提出与我同睡,用她那床只有里子没有面子的被子做垫絮,我的4斤棉被当盖被。这样,“抱团取暖”才抵抗了这冬日的苦冷。   

穿着旧军服出嫁,在土坯房里安家
一年后,我们师卫生部整编为独立卫生营。1952年,因工作需要,我被安排当了营里的会计。有一天,在后勤部,我第一次见到了收党费的那个山西兵。他个子不高,看上去二十出头,脸圆圆的,皮肤被南疆的风霜锉得有几分粗糙,目光中有出生入死的老战士的沉稳与从容。
几个月后,营里新来了一个副教导员,姓郭。我一看,原来正是那个“山西兵”,他叫郭树润。
在营长鼓励下,这位战斗中冲锋陷阵的“山西兵”,鼓起勇气向我走近。这天上午,他与我在路上“偶遇”,压低声音说:“有人给你写了封信,你要不要看看?”我不假思索地回一句:“我不看,你留着吧……”然后,转身跑开了。
没想到,当天太阳西沉时,他戴着个大口罩走进我办公室,将一封信递过来:“小文,信是我写的。”他不敢直视我,慌张地丢下一句话,就夺门而出。我打开一看,天哪,居然是封表白信!我读得满脸绯红,却没有急于表态。在考察了半年后,发现他既有工作能力,又有责任心,是一个出色的军人,我这才答应了他的求婚。
1955年春节,空气中弥漫着喜庆气氛。营部会议室里,我俩与另一对新人,在战友们的见证下,对着墙上的毛主席像鞠躬,然后男女双方握手,便完成了简朴的结婚仪式。随后,战友们把我的被子搬到郭树润的那间土坯平房,就算是把我嫁过去了。那天,我用小刀刮掉衣领和棉帽上的油腻印子,穿着旧军装。那个艰难岁月,没有新衣,更没有婚纱,但爱情的美丽,是用戍边的汗水与奉献精神装点的。
从这间土坯房开始,我与他的人生交集了六十多个春秋。   

喜得贵子,戍边军人超越血缘的深情
时光飞逝,转眼我结婚5年了,却一直没生个一儿半女。1959年春,我们回长沙探亲,被妈妈逼着到湘雅医院检查,才知道因丈夫在战场上受过伤,我们不可能生育了。
1961年,一纸命令下来,我丈夫郭树润被调往和田军区。和田环境比喀什更艰苦,没有一条好街和好道,且气候干燥。可我们在这厚土厚灰的“地角天涯”,意外得到了生命中最宝贵的礼物:一双可爱的儿女!
1963年,有一天,我丈夫接到了一个电话,立刻眉开眼笑:“生了个丫头?太好了!太好了!”电话是战友张金全从策勒县武装部打来的,告诉我们,他妻子生下了三女儿,并且说他要履行自己的承诺。原来,张金全是从四川入伍赴疆的,与妻子已生育了两个女儿。得知老郭将终生无子,他动情地说:“这样吧,我娃她妈又怀上了,生下来是小子,我留着,给家里凑成一个好字。若是女娃就给你当女儿!”
两个军人之间深厚的战友之情,让出生才28天粉嫩粉嫩的小女婴,来到了我的生命中。丈夫给她取名小洁。
后来,我的老母亲,不顾体弱多病,千里迢迢从长沙辗转到郭树润位于山西大山里的老家,将他弟弟的第五个小孩、三岁的小武,送到和田……母亲给我们凑成了一个“好”字。从此,我们有了一双儿女———郭洁和郭武。   

不悔入疆30年
从喀什到和田,又从和田到莎车;从十多岁,到年过半百,我们在天山脚下,像胡杨林一样,坚韧而顽强地守望着南疆的山河。
1981年12月,老郭转业。我们才告别守护了30个春夏的边疆,回到湘江之滨的故乡长沙,在长沙机床厂安顿了自己的后半辈子,直到退休。一双儿女长大后,也成了长沙机床行业的员工,且都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庭。
如今,我还有不少老战友留在新疆,其子孙也在边疆开枝散叶。当他们在电话里说起喀什、莎车、乌鲁木齐的美好变化,我心里就特别快乐,仿佛又站在沙枣花盛开的地方。

采访手记
循着白果园古老的麻石路前行,我的目光在几幢老公馆门前的牌号上掠过,很快找到了采访对象文祝健老人住的院子。
看得出院落是城市改造时修整过的。修旧如旧的小院,古雅整洁,有闹中取静之妙。走到小院纵深处,上到一幢老楼的三层,抬眼就看到第一户人家门口茂盛的花木,红花绿叶,一派生机。门是打开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子,笑着把我迎进门。她说自己是文祝健老人的女儿郭洁。然后,她指了指客厅沙发上坐着的穿绿底白波点衣服的老人:“这是我妈妈,知道你来采访,早就坐在这里等你了。”
文娭毑衣着光鲜,脖子上戴着褐色串珠项链,花白头发被发夹固定在耳后,面额饱满,眉目含笑,看得出晩年生活过得闲适从容。我挨她坐下,听她聊起当年去新疆的事。文娭毑88岁了,看上去身体还蛮结实,就是听力很差,说话得起高腔才行。谈到在新疆的往事,她记忆犹新,一口中气十足的长沙话,如瀑如泉。
文娭毑的女儿郭洁,一面热情地泡茶、切西瓜,一边闲聊道:“唯一有点小遗憾,是父亲为我们做出了‘牺牲’。他是刘胡兰的家乡人,1945年从山西文水县从军,参加革命,本该算离休,但为了成全我娘老子回家乡的心愿,他从新疆部队退役时,跟我娘老子回到了当时还没有离休干部安置点的长沙,只算转业,后来按普通身份办的退休……但父亲无怨无悔,与全家人在湘江边安营扎寨,活到91岁高龄,去年才离开……另外,早年在我亲生父亲因病辞世前,亲姐姐们通过湖南卫视的《真情》栏目,联系上了我,血脉亲情重续了。虽然亲生父亲离世了,现在知道家人日子都过得不错,我也很欣慰……”
郭洁把里屋墙上的相框拿出来,一张张介绍道:这张是爸妈结婚那年的照片,你看我爸帅气不?我妈妈还留着两条辫子呢……那张是妈妈2005年游乌鲁木齐时,老战友重逢时的留影……
文娭毑则指着相框中C位上一张照片:这张我与老头子的合影,是在儿孙们给老头子过九十大寿的宴席上照的。老郭当时都没有一根黑头发了……我们在世的“湘女”老战友,也不多了。你们来采访,把这一段历史记下来,告诉给后人,的确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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