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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22年07月14日> > 总第3017期 > 4 > 新闻内容
翻看爱人牺牲前的照片,我进疆奋斗的青春又浮现
新闻作者:口述/戴金元 文/朱泓江  发布时间:2022年07月14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湘女档案:戴金元,1936年生,1952年进入新疆乌鲁木齐,在水磨沟七一纺织厂工作,后转业至长沙裕湘纱厂并在此退休,现居长沙。
当86岁的戴金元谈起在乌鲁木齐的点滴时,岁月雕琢的面孔难掩嘴角的上扬,她说:那些过往,自己从未淡忘。
瞒着父母,独上天山,对于16岁的她而言是青涩的冒险、是峰回路转的机遇、也是兜兜转转的重逢。共和国从百废待兴到大国崛起都映射在八千湘女的苦乐中,蓦然回首,这些往事并不如烟般消散,而似晚风徐徐吹来。   

“新疆这个地方,一听就好玩”
1952年,刚刚解放不久,那年我16岁,是长沙纺织厂的一名缝纫工人。
我的父母共生育了11个孩子,都住在乡下,我独自一人在长沙务工,租佃着房子。
那天,我从工友口中晓得国家要招人去新疆建设兵团参军。“新疆这个地方,一听就好玩!”我跟周围的人说。16岁,爱玩是天性,我想都没想就跟着工友们去报了名。
报了名后,我才晓得还要“考试”,每人发一张卷子,要求我们填写姓名、年龄、家庭情况、工作单位的信息等等,填完了就再回去等。我们都蛮希望自己可以“考”上。
等了几天,来了个人找我,他通知我被选上了。那时,我还没有告诉父母这件事,就自己回去准备了被褥,打好了被包,非常懵懂和冲动地跟着他们去了集合的地方。
一到集合的地方,我就傻了:乌泱泱百把号人被分配在一个房间里,都是长沙妹子,大家睡着大通铺,操着一样的口音,都在聊着新疆。
1952年2月8日,我们从长沙出发,坐汽车到武汉,再从武汉上了渡船。
西北干旱,水路少,陆路多,我下了轮渡,又转乘汽车。车往西北内陆开,第一站就是西安,在这里我们才穿上梦寐以求的军装。
往西走,就到了甘肃,白天路途遥远,尘沙漫天,到了晚上,我们就下车到村寨的马房里,用些干草垫着睡觉。
到了新疆境内,等过了吐鲁番的火焰山,我们才能在当地的饭店吃饭。
西北有一种蘸酱的馍馍深受大家喜欢,我们常常把酱吃了,馍还没吃完,一众人拿着干馍馍啃着,心里想的却是那口酱,同行的姐妹就叫我:“你再要点酱过来。”我偷偷摸摸溜到后厨,看到一大罐酱就摆在那里,一掀开盖,酱缸里竟生满了蛆虫,把我吓得不行。但为了捉弄姐妹们,我还是盛了些许,待她们吃完,我才带着她们来看后厨,突然打开生蛆的蘸酱罐子,她们扶着墙吐了好久,我却在一边大笑。
我也成了车队姐妹口中最调皮的那个。就这样,车子到了乌鲁木齐。

“小调皮”有小脾气,但样样都搞得
天山常年积雪,5月的乌鲁木齐还是很寒冷,一眼望去都是土砖砌的房子,想上厕所还得自己去外头刨坑。夜里,我和姐妹常约着一起去,我一看远处有星光点点,好似灯笼,就号召大家往那边走。“宝崽诶!那是老虎!”一位姐妹指着“灯笼”说道,吓得我们赶紧往回跑。
那时,到了夜里睡觉,我就想家。我一有脾气,早上就爱睡懒觉,故意不起床。一天早晨,领导来叫我:“人家都起床克!你怎么不起克!”我便答道:“来的时候说了有电灯、电话,现在我鞋都没有,我不起克!我要回克!”
嘴硬却也心软,辗转反侧中,我一边想回家,一边又迫不及待想要投入到工作中。
起初我被分配在水磨沟的七一纺织厂,在厂里,我是出了名喜欢和姐妹们打闹。
有一天,有个军人来找我。“那个小调皮在哪里?”他喊道,我应了他,他说领导让我去学习“会统计”,是一些算术统计方法。
我脑子灵,但就是不爱读书,于是我跟领导诉苦。领导知道后就安排了一位同行的、有文化的姐妹跟我一起,帮助我学习。
经过一段时间后,纺织局的领导来考察,看到我练习的样子,居然都夸起了我:“你看,这个‘小调皮’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样样都搞得!”
不久后,一位姓何的科长就把我调到了纺织局。
见我学过“会统计”,他让我负责印盖,还管着五个食堂,其中还包括一个专门的回族食堂,回族同胞口味不同,要统筹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食堂的北方厨师起初不太会烹饪,把南瓜劈成一半一半用水去蒸,蒸出来索然无味,我就告诉他们把南瓜切碎,放点水煮,加点糖更好吃。厨师按照我的方法,工友们都叫好。
工作进入了正轨,闲暇时,我们还开展了很多文体活动,部队里见我身材高大,就让我到乒乓球、排球、篮球队里打球,我们职工间时常开展比赛,时常打得面红耳赤的,都想赢。
不少的维吾尔族、回族职工都跟我关系非常好,他们不懂汉语,教我说维吾尔语,到现在我都还记得说几句。

邂逅竹马,情葬天山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我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人,我的爱人李永昶。
那时,他是一名喀什边防战士,在宝鸡参的军。在长沙时,我们就是邻居,我记得他还背过我,我的哥哥和他同岁,也是老相识了。
1957年前后,他来到乌鲁木齐学习。我哥哥跟他写信,拜托他来看看我。
从那以后,他就经常来找我,有时约我去天山脚下的草原骑马。我不会,他就手把着手耐心地教我,怕我无聊,还拿些气球打枪给我解闷。再后来,我们恋爱了。
1958年,我们在新疆结了婚,还分到了房子,他因为是边防军,一直驻扎在新疆边境,掌管着储备枪炮的仓库,谁承想,他最终也牺牲在新疆。
结婚两年后,我生下了老大,思乡之情更甚,便考虑带着孩子转业回家。听闻长沙裕湘纱厂正好缺少工人,我就放弃了那时在新疆114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带着大女儿回到了家乡长沙。
就这样,我们夫妻两人,一个在天山脚下,一个在湘江水旁。
1972年,部队里发来电报,说李永昶病危,部队正把他从新疆送去北京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抢救,让我速去北京。
这是我跟我丈夫的最后一面。
1971年5月,那时中苏关系紧张。我丈夫奉命在靠近蒙古和苏联的边境设卡,在一次对峙中,苏军的武器击中了他。抢救过来后本以为逃过一劫,谁知一年后,他还是因胃部感染而离世了。
他的追悼会也是在新疆办的,天山最终成了他的归宿。
爱人去世后,当时组织上考虑到我军人转业的状况,在工资的基础上,还给予我了一份部队工资。慢慢地,国家富强了,我的退休工资、养老金也都涨起来了。
如今我已经老了,养育了三个儿女,安享晚年。偶尔我也会翻开照片,看着新疆的情景,看着爱人的容貌,也会回想起当年一起奋斗的时光。

记者手记:
让她津津乐道的,是趣事而非苦难
年过八旬的戴金元腿脚有些不利索,但谈到新疆时颇为兴奋。
讲述过程中,老人的思维不断地从长沙和乌鲁木齐来回跳动,我也和老人一同进行了穿越之旅。谈到路途中的种种细节,让她津津乐道的是途中的趣事,而非苦难。
怕语言的叙述我不能够完全了解,于是老人慢慢悠悠地去到卧室内寻找自己“精心打包”的相册,相册中有老人年轻的样子,也有暮年的样子。由于年纪大了眼神不是很好,她边用手找,边比划着问我:“这张是在新疆吧?”我拿到照片看过后,判断应该不是,老人微微一笑,继续耐心地一张一张向我介绍着,找寻着口中叙述的场景。
而让她唯一觉得有些伤感的就是丈夫的去世,回忆起当年走马天山的浪漫场景,老人的眼神愈发亮了起来。她一边讲述着日常的生活,一边非常肯定地向我描述着那些听起来十分魔幻的故事,似乎让整个西域之旅又蒙上了一层超现实的神秘面纱。
我几次因为怕老人叙述时间太长而乏力,于是希望她短暂休息后继续进行采访,但都被老人拒绝了。叙述的停顿间隙,她就一个人静静地在沙发上坐着,整理着有些凌乱的照片,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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