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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河畔,春天田野里的“蜗牛”行进鼓队
新闻作者: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朱泓江 李立  发布时间:2022年04月07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侄子的“母亲”
周梅(化名)可能是春之晖里唯一一名不是带着自己亲生孩子的家长,她养育着侄儿阿奕(化名)。阿奕在鼓队里打的是大鼓。这天,周梅在门口看着侄儿一板一眼地打鼓,眼睛一眨不眨。
周梅告诉记者,她之所以放不下心,是因为早上不得已给阿奕服用了镇定剂。“昨天我被他打了,直到今天手臂还有些疼痛。”
昨天阿奕在一堂展能课上画画,他用橡皮擦修改,一不小心,画纸被擦破了,于是,阿奕想撕掉再画一次。但临近下课,他的请求被老师和姑姑拒绝了。
沉默了一阵后,身高超过190公分的阿奕袭击了画室里其他的孩子。周梅马上冲过去,对阿奕进行了管束,并带着阿奕去超市买了牛奶和水果,向对方赔礼道歉。对方的母亲知晓孤独症孩子的症状,没有说什么。
但到了晚上,阿奕在家里再度爆发。周梅的丈夫用自己的双手抱住阿奕,如同困兽一般的阿奕不断挣扎,突然伸腿蹬向了周梅的腹部,周梅当即倒在一侧疼得说不出话。
周旋了好一阵,阿奕也许是累了,才安定下来。这晚,阿奕被罚站了很久。
“他每次都知道自己是错的,只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周梅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这已经不是阿奕第一次失控,家中的家具多半都被他破坏过。
第二日早晨,周梅本来想让阿奕在家休息,但他一直嚷着要去练鼓。她无奈决定,还是带他去打鼓,出于对其他人的安全考虑,出门前她给阿奕服用了医生开的镇定剂。
镇定剂伤肝,并且会让人食欲暴增,周梅告诉记者:“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给他用的。”她害怕药物会让阿奕越来越壮,等到他情绪失控时,会更难控制。
12年前,周梅从永州的哥哥嫂子手上接养了阿奕,那时他才8岁。
后来不久,周梅的小儿子出生,家里忙得不可开交。有一次,周梅的父亲凌晨3点多突发脑溢血,打了120后,救护车赶来,因为跑夜班出租车的丈夫还未到家,周梅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牵着阿奕准备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医务人员见情况紧急,跟周梅说:“你抱着小的就好了啊,那个大的没必要带去医院啊!”周梅只得向医务人员解释。
经过抢救,周梅父亲的命保住了,却落下了偏瘫。又过了几年,父亲走了。他去世后,阿奕突然变得非常暴躁。
“阿奕或许也感受到了,他失去了一个对他好的亲人。”周梅说道。

在希望的田野上
东东(化名)是今天新来的学生,他还不能和其他的孩子们一起合奏,只能在单独的房间里按老师的指令打击着哑鼓垫,他一直盯着老师的眼睛,每一句指令都能非常准确地反馈在鼓面上,也时常探头听着大家的鼓声。
老师在前面根据曲谱讲解,时不时会指向负责的鼓手示意重点。孤独症孩子通常更愿意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而正是这种特质让他们能够更专注地练习打鼓。
不久前,他们就已经进行过一次特别的表演。舞台就是屋外早春的田野,阳光投射在农田和菜畦间,和煦的春风吹拂在站成两排的八个孩子的脸上。
老师一声号令,《歌唱祖国》的鼓声就在这个城区的田野上响起。
周平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目前,这个特殊孩子行进鼓乐团有28名队员,从十几岁到二十岁的孩子都有,有些患有孤独症,有些是唐氏儿,还有一些是智力障碍的孩子,并且每周都会有源源不断的新生涌入,现在开了三个班。演奏学会配套了14名打击乐教师来义务教学。
绍沛也是鼓队的教师之一。他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他们会针对不同程度的孩子开展单独教学。普通孩子几天就能学会的技能,在春之晖的孩子身上可能要多花十倍的精力和时间。花上1个星期的时间,孩子们可能才能认识鼓和鼓棒,花上20天的时间,教他们控制破坏鼓面的行为,花上1个月的时间,教他们怎样打出简单的节奏。编曲也要改为这些孩子们容易接受和演奏的方式。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支“蜗牛”行进鼓队的表演就不动人。
周平曾经带领这支队伍去参加省音协举办的鼓手大赛,表演前,他并未告知评委这是一支特殊的乐队。但队伍的表现完全超出他和评委的预想,“他们的表现甚至比有一些参赛的乐手都好,有的评委都看哭了。评委们一致认为,今年的行进鼓比赛,还要邀请春之晖鼓队参加”。

鼓队里的“英雄”孩子们
鼓队里,还有一名全国冠军。
这名叫李世峰的小伙子有轻度智力障碍,他获得过中国第九届残疾人运动会暨第六届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特奥田径男子100米第一名,除此之外,他在各项残疾人运动会的获奖证书加起来足够贴满民房内的一面墙。
在特教学校读书时,老师发现了李世峰的天赋,学校推荐其成为了残疾人运动员。经过刻苦的训练和选拔,最终他代表湖南征战了两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退役后的李世峰帮母亲打理着自家的杂货铺,每周四,妈妈倪女士就送他来练鼓。
“我儿子木木(化名)很帅的,音乐天赋非常好!现在是鼓队的灵魂人物!”谢女士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木木被诊断为重度自闭,基本无法与人交流。她的孩子初中毕业后就无法再学习,她自己也辞去了工作全职照顾儿子。木木从小就学习各种乐器,会弹钢琴,架子鼓。
“我孩子卓卓(化名)的水平现在是第一梯队。”另一位家长赵女士自豪地告诉记者。
患有自闭症的卓卓11岁时学过单簧管,之前一直拒绝上台表演。听闻这里组建行进鼓乐队,赵女士带着儿子来尝试,学了不久,儿子就自愿跟随乐队上台演出,并且非常兴奋。
卓卓喜欢旅行,希望可以自己存钱去世界各地看看,想去看大海,去看田野。赵女士就把练习这件事量化,总是开玩笑地问:“今天你练10块钱的?还是20块钱的?”
在卓卓心里,他希望通过每次练习积累一笔“财富”,然后用这笔“收入”实现自己的旅行梦想。
“家长很不容易,他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周平告诉记者,不管是打鼓还是其他方面,家长的陪伴非常重要。
成立两年来,鼓队的影响慢慢在扩大,也吸引到了更多的爱心人士关注。前不久,湘江集团梅溪湖投资有限公司工会副主席吴瑛来到春之晖,听闻了鼓队有登台演出的想法,想助力他们举办一场名为“Ta来听我的演唱会”公益演出,真正完成家长心中的这个梦想。按照原本的设想,公益演出将于4月2日“世界自闭症日”在梅溪湖大剧院举办。
吴瑛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他们希望帮助春之晖援助中心的孩子及妈妈们实现一个登上大舞台的梦想。通过特殊孩子与正常孩子同台演出,平等参与社会活动,从而呼吁社会各界消除偏见,共同加入扶残助残公益活动中来。
家长和孩子们都很兴奋,他们约了理发师过来给孩子剪了新的发型,还准备募资购置演出服装,想在这个“国际标准的大舞台”上来个精彩亮相。
但近期长沙疫情的突然反弹,让演出只能延期。
不过,家长和孩子们并不气馁,“这样也好,让我们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刘玉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因为疫情,每周四固定的排练已经暂停一段时间。家长和孩子们只能按照老师的吩咐在家练习。但他们都坚信,等疫情结束后,这个在城中村的小天地又会在每周四变得热闹起来,周四也还会是孩子们最兴奋的一天,他们的演出就从这里开始。
“不管什么时候上台演,这一次,一定要让大家都看到这支鼓队!”一位家长兴奋地告诉记者。

记者手记
       他们总是不够高兴,但也不够悲伤。
对于孤独症患者——这种世界上不擅长用语言来表达情感的群体而言,强劲的鼓声与他们习惯沉默的姿态形成了巨大对比。
我常常遗憾,旁人几乎永远无法透过有限的文字与影像去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这是难以用采访次数来逾越的客观鸿沟。
于无声处,他们常常用自己的方式与这个世界沟通,或者可以理解成,这些特殊的孩子在用一生和这个世界和解。
也许他们也不知道能在剧场中演奏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打鼓这件事至少能让他们在每周四感觉舒服。
大多家长都是全职来看护孩子,且以女性居多,作为一个母亲而言,她们早已接受孩子的特殊,但是打鼓这件事,让她们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严肃并且非得完成的事情,因为,像这样的场合,也许孩子们一生也难有第二次。
人,总会莫名其妙地为一件事倾覆所有努力。
周四的城中村里传出的鼓声,与其说是例行练习,更像是一场“仪式”,家长们如同信徒般在用自己的方法殉道,孩子们则在对这种奔赴进行回应着。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演出了,不为金钱、不为名利,为的只是让声音从星星那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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