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里，去看望岳母带水果时，我们带的都是香蕉。
孩子们也是。他们都知道，“外婆只爱吃香蕉”。
老人家生育有6个女儿，外孙外孙女大大小小加起来十一个。这样，每到过年过节，她收到的香蕉就会很多。香蕉不宜存放，过两天就会发黑变质。她也不提醒孩子们回来别带香蕉。一是水果里，她确实就只挑点香蕉吃。二是左邻右舍的，特别是家中有老人的，她爱时不时送点什么。于是，香蕉最多，也从没有坏了被扔掉的。
一次两次没当心，节节如此，年年如此，我就很有些不解了。
天下的水果那么多，比香蕉好吃的多到哪去了，岳母就怎么只爱吃香蕉呢?苹果，梨子，桃，柚，葡萄，提子……哪一样不比香蕉好吃?对不对?既然如此，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老人家在为她的儿女及晚辈的经济着想，她为儿女及晚辈们省钱。细细一想，也不至于。老人家6个女儿，虽无大富大贵的，但每家的日子过的还算过得去。十一个外孙外孙女，最小的都在上大学，其他都能挣钱了，买贵一点的水果，并不多么费劲。那么，“外婆”为什么就“只爱吃香蕉”呢?
几年里，我找不到答案。直到去年端午节，我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92岁的外婆因为股骨头摔伤，躺卧在床已有一些时间，但看起来精神不错，儿女孙辈几十号人，个个能准确地叫出名字。闲聊之中，一位侄媳起身，拿一根香蕉剥了。
“来，外婆，吃香蕉，我知道，外婆最爱吃香蕉……”，侄媳说着话，将香剥开的香蕉递给“外婆”。就在这一刻，我呆住了，一下找到了“外婆只爱吃香蕉”的原因了……那张开的，已不能说是一张完整的嘴了。
牙龈干枯。干枯的牙龈深深浅浅如残缺的括号贴着口腔，注释着生命的年轮。
牙龈之上，不见一粒牙齿。没有了牙齿，怎么吃桃?吃苹果?怎么吃柚吃梨吃李吃车厘子?……牙齿状况是生命状态的标尺。“外婆只爱吃香蕉”呢?事情的本质分明是，没有真正将老人家放在内心深处呀!如果稍多想一点，想细一点，再买一个果汁机给老人家，她还只爱吃香蕉吗?望着老人，我深深自责起来……
2020年12月26日，孩子外婆去世。这一天，离她93岁生日只差5天。我39年前成了老人家女婿。老人家于我，只少了十月怀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