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拐杖，两根邻居送的带钩竹棍，一个背包，还有“文友”帮忙凑的5000元钱。51岁的曾灿颖僵直着身子，忍受着剧痛，与75岁高龄的母亲一起，艰难地来到了位于长沙的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
她想做手术，因为“生不如死，无法忍受”。
过去18年，曾灿颖生活的主题就是“忍受”——她患上了“强直性脊柱炎”。贫病交加之下，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变成一根“直尺”——要么站着，要么躺着，无论如何都无法弯腰，疼痛更是如影随形。
但曾灿颖又是富足的。来自湖南省桃江县的她，是湖南省诗歌学会、益阳市作家协会、常德市诗歌协会会员，《中华文学》签约作家。她创办多年的资江文化平台、创建的“资江文化创稿群”，吸引、团结了一大批热爱文学、有志地域文化研究的文学人士。网络那头，曾灿颖是开朗乐观、才华横溢，写下上千篇散文、诗歌的女作家“柔儿”;现实中，当网友得知她的困境与挣扎，温暖亦如潮水般涌来——特别是桃江县法院老法官卢俊松，这个军人出身、古道热肠的老人，与曾灿颖不过一面之缘，却在目睹她的不幸与坚强后，义无反顾地为她奔走：“身残志坚，很想帮她一把。”
“身体慢慢变成一根直尺”
曾灿颖的病，顺着一大叠病案资料追溯，已有18年。
起初，她以为只是腰椎间盘突出引发的疼痛。听别人说，牵引、针灸、贴膏药管用，她通通尝试了一遍。
效果没有，反倒痛得越来越厉害。
2012年，是曾灿颖人生中“转折却又最黑暗的一年”。
那一年，益阳市作家协会邀请她入会。
她高兴坏了。她从小就爱写作，爱阅读，梦想出书，长大了，在谋生之余，爱的依旧是写作。有灵感的时候，她一天能往外投稿四五篇。
曾灿颖翻箱倒柜，想穿最漂亮的衣服去领回证件。出门前，她弯下身子要穿袜穿鞋，手伸到膝盖处，却再也无法往下——腰像是被“卡”住了。
她来不及多想，匆匆坐车来到市作协，领回了证件，成为作协大家庭的一员。
这是她梦想照进现实的起点，却也是生活给她当头一棒的起点。
从发现无法弯腰开始，“僵直”在曾灿颖身体各处蔓延——双脚无法活动，臀部扭转困难，双腿和腰背不能弯曲，慢慢地，她的身体变成了一根“直尺”。
“普通人穿衣服一两分钟就好吧?我得花30分钟甚至更久。”对身体失去控制，让她害怕生活最终也失去控制。她很惶恐，去地方医院看病，医生告诉她“不是大问题”。
但她的行动越来越缓慢，生活越来越艰难。后来，她与丈夫离婚，女儿判给了她。多年来，她既当爹又当妈，苦苦支撑着母女俩的生活。
山穷水尽乱投医
“硬撑，死扛，自尊，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是曾灿颖对自己的评价。
日复一日，她的病情加重，却一直在亲朋好友面前隐瞒着。
有朋友搬新家，请她吃饭，她去了。
只是，她愿意，身体却不允许。只勉强坚持走到朋友的新房，她就直奔沙发，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躬身躺了下去。因为腰部蚀骨般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唯有躺一会儿，才能缓解痛楚。
面对别人奇怪的眼神，曾灿颖难以言说。
但孤身一人的日子更不好过。她曾因腰腿都不受力，无论如何都起不了床，一个人躺了十多个小时，才被来敲门的邻居发现。因为双腿僵直，没办法自己穿裤子，又是一个同样患病的邻居送来两根竹棍，一头用火熏弯成钩，曾灿颖用钩子钩着裤腿慢慢往上拉，每天穿脱衣服都要耽搁很多时间。
生活被疾病颠覆，曾灿颖四处求医问药。但直到2018年，她才真正知道自己究竟在被什么摧残。
当时，“资江文化创稿群”里一个了解她病情的网友告诉她，或许湘雅二医院能治她的病。只是女儿已出嫁，身边无人照顾的曾灿颖已经山穷水尽，只能去求助年迈的母亲朱丽纯。
其实母亲同样孤身一人。丈夫去世多年，她自己也是疾病缠身，买点感冒药、贴贴膏药，就算是把一大堆病囫囵治了。
可女儿说，妈妈，我想去试试。
朱丽纯卖掉了能卖的东西，带着女儿直奔长沙。
她们挂了一个教授号，也因此获得了“强直性脊柱炎”的诊断。曾灿颖去网上搜，看到了这个病的别称——“不死的癌症”。
她和母亲抱头痛哭了一场。医院没床位，自己更没钱，被疾病耽误了很多年的曾灿颖，只能再次被医疗费耽误，在医院外等待了一个星期后，万般不甘地回了老家。
但人终究是想活的。曾灿颖想治病，又想省钱。2019年春节，她碰到一个江湖郎中，对方告诉她，可以试试“电疗”。
“电疗师傅说，‘保证你3个月能行动自如’。”曾灿颖交出了身上仅有的几千元钱，随后被安排靠在一块铁板旁。师傅在她背部插满导电贴片，开关一开，强烈的电流涌进来，“我想喊停，但根本出不了声”。
1分钟不到，曾灿颖就昏迷了。后来听别人说，电疗师傅赶紧断电，这才避免了更大的危险。
从此，曾灿颖再也不敢“找偏门”。
老法官的爱心接力
此后多年，曾灿颖一直在煎熬中度过。她曾重摔三次，因身边无人，每次都是浑身血污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很久才被人发现。受了伤得治，治病又得花钱，如此循环，折腾得她身心俱疲。
但当别人问起这些苦难，她都轻描淡写，“只要还活着，就不能总是传递负能量”。
女儿的痛苦，朱丽纯看在眼里，“她痛得要死，还要自己去维持生活”。
但对这个同样一身病痛，仅靠低保和儿子偶尔支援过日子的老人而言，她能做的并不多。“得了病，娘不能帮女，女也不能帮娘，各痛各的，没有办法。”她抹着眼泪说。
文学群的思想交流，便成了曾灿颖精神生活的全部。她不爱出门，把自己关在创作的天地里。“每天跟各地的文学爱好者聊天，我的内心是富足的。”
2020年，一个名叫卢俊松的老人，让曾灿颖再度燃起了希望。
卢俊松今年73岁，曾是桃江县法院的法官。退休后，他不改古道热肠，去年年初因新冠肺炎疫情开始做志愿者后，就在助人的道路上停不下来。他印制了“我是长沙市雷锋志愿者”的名片，免费帮别人做力所能及的事，还特意声明“卢爹帮忙是真帮忙，绝对不收取劳务费和礼品”。
“当时卢法官来桃江进行文学交流，听朋友说我是资江文化创稿群群主，就来看望我。”曾灿颖说，看到她当时的情况，卢俊松十分动容，随后给她寄来了很多补品和药物，还为她寻医问药，推荐了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能治疗强直性脊柱炎的医院与医生。
“她想去医院治疗，但疗效如何尚不清楚，更重要的是根本就拿不出钱。”卢俊松也替曾灿颖着急，直到他在电视节目中看到，患有同样疾病的女当事人在手术治疗后能够生活自理，便萌生了“帮她去做手术”的想法。
卢俊松开始积极奔走，要帮助曾灿颖渡过难关，让她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住进了医院，却无力走上手术台
“刚凑满5000元，5月12日，我就在卢法官的介绍下住进了医院。”曾灿颖说，入院第一天，医院骨关节外科教授吴松就带来了好消息——“通过双髋关节置换术，能让患者正常行走、起卧自如，明显提高生活质量。”
希望就在眼前，但医生预估20多万元的费用，让她陷入“住进了医院，却无力走上手术台”的尴尬境地。
卢俊松也很为难。他积蓄不多，还有家庭要照顾，此前已陆续资助了5000多元的钱物，他表示还愿意再支援10000元，但这“已是拼尽全力了”。他甚至想过去外面帮曾灿颖担保借债，“如果以后她实在还不起，我就按月帮她还”。
5月16日，卢俊松到病房看望曾灿颖。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名叫文放贤的67岁老人。文放贤曾是桃江县松木塘镇党委副书记，也是文学群的群友。这天，是他第一次见到曾灿颖。
文放贤默默地看了许久，摸出1000元钱给了她，嘱咐道：“别放弃。”
曾灿颖哭了。她曾写下这样的文字：“愿煮字充饥，与乐相伴，用心记录四季沧桑;愿有生之年，攀一山，追一梦。”她祈求这场已然开始的生命接力不要停下来，希望梦想能够照进现实，一如当年换上漂亮衣衫，去追逐她的文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