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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雪
新闻作者:陈子林  发布时间:2021年03月18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秋有蚊子冬有雪,要想读书待明年。
古人劝学的诗文颇多,而对劝学之反动的诗,这首简直有“四两拨千斤”之效。我们小时候常用这首诗来自我安慰,或相互揶揄。诗是谁教的?不知道,反正大家都会背,终身不忘。其中提到,冬天有雪,不适合读书——生长在南方的我,对这话的正确性,是可以用整个童年来作担保的。只是除了冷,还有着别的原由。
“落雪了!落雪了!”
幼时,有时是我,有时是大哥,看到满室白亮,抬头从两米多宽没有玻璃的天窗望去,但见平日的黑瓦上一片白茫茫,就会惊呼起来。如果是天亮了,就会立马蹦起来;如果是半夜呢,那可真是“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长”,总要辗转反侧许多回。
天微微亮,就被子一掀跳下床,把事先准备好的溜冰板、滑雪杖拿出来,急忙忙闯到屋外去潇洒。如是没备好滑雪器具,就赶紧找来竹子,破开,砍削,再用火烤,煣出中指长的拱头,真是现做现用。做好后,就冲向外面的雪世界,好像去迟了,雪就会转瞬融掉似的。吃早饭了,要妈妈在屋门或村口大声呼唤,吃晚饭了也是一样。孩子们都知道这雪的珍贵,等了一年才等到的啊,而且就那么几天,断断续续,加起来也就十天半月的样子。立冬,早过了;小雪,也过了吧。如果大雪时节还不下雪,孩子们也不会认为冬天早来了。在孩子们看来,冬,就是雪;雪,就是冬。雪来,冬天就到了;雪去,冬天就过了。我的印象中,小时候没有哪一年是不下雪的,只有雪大雪小、雪期长雪期短的差别,仿佛不下一场雪,一年就过不去,过不完。
在雪的世界里,谁会想到读书呢?因为在雪中,孩子们自己就成了一首诗,一篇散文,一部看不完的书。
后来到外地求学,在离家较远的城市安了家,才发现,原来冬是冬,雪是雪,两者有关联,类如兄弟,但并不是诸葛亮与孔明的关系。有雪必然是冬,是冬未必有雪。媒体也报道,近十来年,全球呈现变暖趋向,好多地方冬天都不下雪了,以至于如今的冬天,人们盼望雪就像小孩子盼着长大,恋人盼着约会一样。
再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长沙今年还未见飘过一片雪。这也不足为怪,因为好些年都没见过长沙下一场大雪了。而家乡的雪,总是下得很大、很厚,盖住了我的童年。而有一年,长沙确乎也下过一场大雪,让我难忘。因为,在漫天的雪地里,我洗了一个痛快的雪澡。
那年,还不是高速、高铁时代,我没有回乡过春节。我们在长沙买了房子,才装修好,就搬了进去。整个小区还在建设中,好些房主还没装修,装修好的也大多回乡过节去了。
夜来一场大雪,天明已停,且渐渐放晴了。芳提议去拍雪景,这正合我意。走在雪地上,脚是痒的,可惜没有滑雪具;手也是痒的,于是抓起雪,揉成团,直向芳打去。手打人,讨人嫌;棒打人,讨人恨;唯有用雪打人,讨人欢喜。你追我打,看得太阳都笑了。小区大门外是一大片建筑工地,工人们也歇工了。屋顶上、树上、烂路上、土堆上,一片白,白得灼目,白得眼里泛红。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冲动起来,疯狂起来,把衣裤脱了,只穿一条裤衩,在雪野上疯跑起来,真像歌曲里所唱的,我要在雪地上撒点野了。我用雪搓身,身上如阳光照耀下的霜地,冒出一点子热气。四面无人,苍茫大地下,只有我一个不成舞的舞者,一个不成观众的观者——那就是芳。此时,整个天地间好像只有我们俩,世界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世界。人生至此,夫复何求?芳担心有人来,叫我穿上衣。可是,太阳不叫我穿,雪不叫我穿,我怎么敢穿?有人冬泳,有人赤身作雨浴,我都没有尝试过,我尝试的,是雪浴。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芳在,我未必会去尝试雪浴的。男人在女人面前的勇敢与故作痴憨,大概都有表演的成分在吧。我的雪浴,至今只此一回。
现在追忆起那次雪浴,并不是为了向人夸耀,只因读《庄子》,为《知北游》上的那段话所触动。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老聃曰:“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由庄子引出老子道出的“澡雪精神”,多少年来成为人们磨砺自身品格的指南针。“精神”常见,而“澡雪”历久弥新。这里的“澡雪”,也并非要人去作雪浴,以雪澡身。对于人来说,澡雪可有可无,但澡雪精神不可无。想到此,我真有点不安,似乎自己把澡雪精神片面化了。好在我那次澡雪时,并没有想到《庄子》,当然也就没有想到澡雪精神。
但说到底,澡雪精神应当是我们时时要想到要记起要践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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