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那个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案子，记得跟进一下。” 谢拥明用微弱的声音说的这句话，万薇牢记于心。她知道，这再普通不过的叮咛，很可能会是最后一次。
8月31日下午3时51分，谢拥明因肺癌医治无效离世。
时年48岁的谢拥明是长沙市开福区鑫晨婚姻家庭综合服务中心(以下简称“鑫晨服务中心”)主任，也是一名反家暴社工——在她的带领下，鑫晨服务中心为全省2700余名遭受家暴的妇女提供咨询，重点跟进了139起案例，帮助数百名妇女远离家暴伤害;她牵头并跟进的全国“反家暴双令第一案”(双令，即保护令和告诫令——编者注)，也为遏制家庭暴力起到了积极作用。
谢拥明的工作得到了各级领导和社工界同仁的一致肯定和赞许，被公认为反家暴和婚姻家庭纠纷调解的“高手”——因为在反家暴领域做出的突出贡献，谢拥明也被湖南省妇联的姐妹们称赞为“湖南反家暴社工第一人”。
施暴者“关门打老婆”?她找上门送“告诫书”
“没有经历过家暴，一定不会明白那种恐慌。”回忆往事，今年58岁的李美丽(化名)连连摇头。
鼻梁青紫、眼眶淤青，垂在额前的几缕头发遮不住未愈的伤疤——为了留下证据，每次挨打，李美丽都会拍几张照片，时刻提醒自己“再也不要回头”。
如今，已经离婚2年的李美丽终于回归正常生活。她说，这一切都离不开谢拥明给予的帮助。
意见不合，要挨打;回家太晚，要挨打;衣服穿得太好看，也要挨打……为儿子忍了20多年，如今儿子考了个不错的单位，能够自力更生，李美丽这才下决心“逃离苦海”。
与谢拥明的第一次见面，在2015年5月。当时，李美丽在社区工作人员的介绍下来到了鑫晨服务中心。面对李美丽的哭诉，谢拥明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说，几个小时里都一直默默倾听，最后才发问：“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想清楚再告诉我。”
这个问题让李美丽懵了。多年以来，她的家事被人当成笑话，大家都来劝她，可从没有人问一句“你自己想怎么办”。
李美丽沉默了一会，回答道：“我要离婚!”
在深入了解了李美丽被家暴的经历后，谢拥明要求上门，她会一会这个家暴妻子数十年的男人。
“关起门来打老婆，你们还管得了?”谢拥明上门调解，却屡屡碰壁，男方十分强硬。就当李美丽感到无望时，谢拥明又一次给了她希望——2015年11月25日，长沙市家庭暴力告诫制度出台。两天后，谢拥明在湖南省妇联的支持下，带着法院下达的湖南首份《家庭暴力告诫书》再次来到李美丽家里。
尽管李美丽的丈夫拒绝签收这份告诫书，但根据《长沙市家庭暴力告诫制度实施办法》第九条，家庭暴力告诫书向加害人当场宣告后，经加害人在家庭暴力告诫书上签名、捺印，即视为当场送达。如果遇到加害人拒绝签收家庭暴力告诫书的，公安机关可以邀请有关基层组织代表二人以上作为见证人，说明情况，由民警、见证人签名或者盖章，即视为送达;也可以把家庭暴力告诫书留在加害人的住所，并采用拍照、录像等方式记录送达过程，即视为送达。
“这一举动让他真正见识到了反家暴的厉害，也让我由衷地信任妇联组织。”李美丽说，没多久，她便向长沙市雨花区人民法院提交了离婚诉求。
2016年，李美丽离婚了。
受暴者“耳根太软老失踪”?她从不放弃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作为湖南反家暴社工，谢拥明也曾有同样的疑虑。
2014年8月，在长沙市开福区区委、区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区妇联的主导下，下岗多年的谢拥明开始了创业之路——她在区民政局注册成立了“长沙市开福区鑫晨婚姻家庭综合服务中心”，得到了省、市、区三级妇联组织的大力扶持。2015年2月，湖南省妇联为鑫晨服务中心授牌“湖南省家庭暴力危机干预中心”。
“她的每一次出现，都能让我在绝望中看到希望。”自从逃离家暴后，李美丽与谢拥明成了好朋友。时间久了，来服务中心的次数多了，李美丽也从哭鼻子的求助者，变成了解决问题的调解员。
李美丽说，她见过谢拥明善良的样子。
“说了多少次要按安全计划来，怎么又被老公找到了?”接到赵小月(化名)的电话，谢拥明一声叹息。已是夜里12点，她第一时间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先去医院看伤，第二天一早再到派出所报案。
对赵小月的情况，谢拥明了如指掌。一年多之前，谢拥明就开始介入赵小月的受暴事件，但之后赵小月突然“失联”，再见面已是半年之后，而且还带着一身的伤。
对赵小月的不辞而别，谢拥明并没有埋怨和责怪，而是反复强调“要尊重受暴者的个人意愿”，她说家暴中的受暴人往往有着无比复杂和纠结的心理状况，出现反复很正常。
赵小月的丈夫吸毒，吸毒后便会对她家暴。他们的生活如同一个怪圈——丈夫打骂妻子、丈夫道歉、两人和好，周而复始。
“她每次被家暴偷跑出来，都会找‘谢大姐’求助。但每次丈夫来哄，她又会乖乖回去。”李美丽说，大多数人并不会同情这种“自作孽”的受暴者，但谢拥明怎么也不肯放弃。
那一晚，天空飘着毛毛细雨。赵小月满身伤痕，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酸臭味。谢拥明安抚好赵晓月后，已是凌晨3点。最后，谢拥明叫来李美丽帮忙，扶着受伤的赵小月回了自己家。
李美丽说，谢拥明特别贴心，她放好热水给赵小月洗澡，还把自己衣柜的衣服整理好送给对方。
“她从不放弃任何一名受暴妇女，这样的毅力无人能及。”李美丽说。
施暴者喝酒逞威爱打人?她“以酒服人”
在鑫晨服务中心，每一位前来求助的受暴者都可免费获得包括心理咨询、法律援助等在内的专业服务。
万薇几乎与谢拥明同时加入家暴干预队伍，被称为谢拥明的“金牌搭档”。她在鑫晨服务中心的主要任务，是为受暴者提供法律方面的指导。
对谢拥明最深刻的印象，来自2015年发生的一件事。
“我先干了，敬你!”酒桌上，谢拥明斟满两大杯白酒。这是一场特殊的酒局，为的是“征服”一位施暴者。施暴者最得意的是自己的酒量，常在酒后打人。在摸准施暴者的心理后，谢拥明决定“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一大杯白酒下肚，对方眼光轻蔑。没想到，对面的这位小个子女子又不动声色地干了第二杯。
最后，酩酊大醉的施暴者被谢拥明和同事扶回了家。在这之前，谢拥明已提前通知受暴者找个地方躲避，并为施暴者做了安全预案。
“谢大姐的酒量并不大，打的是心理战术。”回忆那一幕，万薇感慨万分：“她做事很有分寸，首先会分析施暴者的性格和心态，而这一次的对象就是需要‘硬碰硬’!”
当然，一杯白酒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她从不吝惜自己的步伐，接手一个家暴案件，就会跟进到底。”万薇说，一次次上门走访，一次次与双方当事人谈心劝解，谢拥明是“走心”的。
慢慢地，谢拥明发展出了越来越多志愿者。“受暴者在谢大姐这里找到了温暖与安全感，有些人便自愿加入到反家暴的团队中来。而一些施暴者被一次次谈话感染后，意识到家暴带来的危害，也愿意加入反家暴队伍，用亲身经历去告诫他人。”回忆起谢拥明的过往，万薇至今都感慨不已。
带病关爱受暴妇女，她已离去精神不息
没有周末、没有假期，电话24小时开机、凌晨接当事人电话是常事，最多的时候手头同时处理三十多个案例，一天不停地与六七个当事人谈话……对于谢拥明来说，帮助受暴者远离了暴力并不代表可以结案，后续的跟踪服务往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2016年年底，谢拥明出现了胸闷咳嗽的症状。起初，她以为只是普通感冒，但后来在湖南省肿瘤医院被确诊为“右肺粘液腺癌”。
“那么多强悍的施暴者都没让她害怕，但这一场大病似乎让她有些绝望。”万薇说，谢拥明的丈夫是普通工人，刚刚退休，养老金不高。早年丈夫因病长期服药，家庭基本无积蓄，而孩子还在上中学。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她们怎么办?”万薇说，这是谢拥明生前经常念叨的话——她一直牵挂着那些备受家庭暴力折磨的妇女，甚至为了不让大家担心而一直隐瞒自己的病情。
“还是没能扛过去。”万薇说，尽管长沙市妇联权益部为谢拥明的治疗申请了腾讯公益捐助项目，筹集到了一笔救助金，但还是没能留住她的生命。
值得欣慰的是，谢拥明对工作的热情感染了新一批的社工——年轻的同事周瑶接过了谢拥明手上的案子，扛起了反家暴的重担。而谢拥明这些年来的奉献也被大家记在了心里——今年11月，谢拥明入围“2018年度感动湖南人物”评选。
“我们希望能把谢大姐的精神传承下去，用她的精神感染更多人加入反家暴队伍!”万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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