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1月，澧水河畔，蹇先任停下脚步，重重喘着气。天边阴云低垂，初冬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在她身上，刚刚随部队急行军一百二十里而出的热汗复又变得冰冷。
此时，正是红二、红六方面军奉命从桑植刘家坪和水獭铺出发，开始长征的第一天。澧水，成了横亘在征途上的第一道险阻。
蹇先任赶到江边时，主力部队已经渡江，剩下的基本是伤病残弱人员，由几只小船往对岸送。她看着岸边散落的弹壳、石壁上的弹孔，嗅到空气中未散尽的硝烟味道，知道这一程不会太容易。
蹇先任并不害怕，因为丈夫贺龙就在前方，只要他在，她心里就有底。1930年，贺龙奉命东征，她留在湘西做地下工作，结果落入敌人手中，受尽折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她拖着病体出逃，扮成乞丐一路乞讨，好不容易才回到慈利老家。之后，她不停地寻找党组织和红军队伍，直到1934年10月才终于在大庸境内归队，整整历时四个春秋。她自己也记不清走了多少里路，磨破了多少双鞋;她出生富贵，却为了丈夫、为了革命有着“一切皆可抛”的觉悟和勇气。
如此想来，这条澧水，又有什么可怕呢。
就在这时，蹇先任胸前的布包动了动，一个小脑袋软软地拱了出来，发出了含混而稚嫩的音调。
捷生。
蹇先任迅速抬手，又停住，将手上的灰土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温柔地抚上了孩子的头。
这是她和贺龙的第二个宝贝，才刚刚出生二十天。一路急行军，小家伙被妈妈用布带绑住，此刻闹起了脾气。
蹇先任一边安抚着孩子，心中那股被固执压下的怯意又丝丝缕缕冒了头。
捷生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叫红红。可这个孩子，却在湘鄂西根据地反“围剿”的过程中，因为病饿交加而死去。
孩子小小的身体从滚烫到冰凉的感受，一直扎在蹇先任心头，那双再也不会睁开的漂亮眼睛，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梦中对着她笑得如同弯弯的月牙儿。
如果可以，她何尝想让尚未满月的捷生身处险境!
但军情紧急，容不得丝毫犹豫。此刻还未渡江的已经只剩下蹇先任等一小波人，听着前方同志催促的声音，她迅速扎紧布带，双手护在身前，两步并作一步跳上了小船。
见人已到齐，几名战士赶紧摇桨，小船破开江水快速前进——就在此时，蹇先任听到空中传来一阵轰鸣，她心一沉，敌机来了!
还未等众人反应，敌机便开始对着江面轰炸、扫射，顿时水柱腾起、浪花飞溅，小船剧烈摇晃，时刻都有倾覆的危险!但船已至江心，退无可退!
见状，蹇先任不作他想，立刻整个人扑倒在船上，身体抵住船帮，将捷生死死护在身下。她只有一个念头：就算炮弹落下来，也要先用这身子挡一挡!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战士们奋力划桨，终于强行渡过了澧水。
过了江，危机暂时解除。灰头土脸、大汗淋漓的蹇先任急忙解开襁褓，这才发现捷生已满身都是屎尿，衣服、尿布无一丝干处，哭得声嘶力竭。
蹇先任赶紧给孩子洗澡、换尿布、喂奶。这时的她，已两天一夜没吃没喝没休息，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孩子睡熟后，她又把脏衣服洗干净，拾了柴火细细烘干。等做完这一切，稍稍眯了一会儿，前方又传来了出发的号角。
后记>>
长征途中，红军队伍路过集镇、村寨，抱着婴儿行军的蹇先任常常会引来群众惊异的目光。有些热心的妇女会把蹇先任拉到家中，烧了热水给捷生洗澡。当她们看到孩子粉嫩的皮肤被屎尿浸泡得发炎溃烂，都忍不住唏嘘落泪。
为了不让捷生在穿过封锁线时哭闹，蹇先任用布带把她紧紧捆在胸前，再用衣服包住头，有时捂得太久，打开一看，孩子的脸都成紫茄子了;缺衣少食，捷生经常生病，蹇先任找到了军医却找不到药，只得一个鸡蛋一把灶心土敷肚脐，用土方子救命;最险的一次，红军陷入重围，贺龙接替虚弱的蹇先任把捷生裹在怀中，跃马挥枪、一路冲杀，突围后才发现孩子不知何时从怀里掉了出来。向来镇定的贺龙都慌了神，回头一通好找。幸好捷生被一位好心的老乡拾到，这才回到父母身边。
蹇先任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抱着嗷嗷待哺的捷生随军长征，竟然没掉过一次队;而捷生虽然长得又瘦又小，却一直都在妈妈怀里，并坚持到了胜利到达陕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