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中午刚迷迷糊糊睡下，外婆的电话就来了。
　　和以往一样啰嗦。
　　问工作问身体问吃问喝，问完了我又问一遍我爸妈，再由孩子们问到我先生。我点头如捣蒜，都不知道说了些啥，似乎是嗯嗯嗯了一路，突然听到她问弟弟怎么样了。哼，还不是想着弟弟!我默念偏心的老太太。忽地心头一紧：“外婆，已经不在了!”
　　外婆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外婆80岁时，耳不聋眼不花，牙齿颗颗都健康，走路比我五十出头的老妈都快。我在小镇上结婚，全镇的人出来看热闹。外婆一个人拿着相机从车上溜出去拍照，在人群里来去自如。男方的迎宾客吓坏了，要是丢了80岁的阿婆，怎么跟新娘子交代!
　　常听人说，三岁前的记忆是无法被识别的，可我却记得，那时外婆家住在火车站附近。我小时候最爱看火车，听到火车的汽笛声，就哇哇叫保姆抱我去看。火车从远处缓缓驶来，风里是松木、蒸汽和未知混杂的味道。嗅着这股气息，我便觉得好安心，小小的人儿完全放松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一点都不喜欢外婆的。
　　那时我读高中、弟弟读初中，每周的家长接待日，都是外婆给我们送饭。她蒸一只鸡，一人一半，用小保温桶装着，要看着我们全部吃完。我们一个寝室住12个人，谁家的东西都是大家一起吃，可外婆从不招呼同学们一句。于是，我成了吃白食又从不分享的女生。外婆说，她年纪大，点滴都是心意，且浇灌自家孙儿吧。而我为着她这样的小气，恨不得不吃这一顿。即便如此，她还是用保温桶装着刚面世出售的新鲜冰激凌，巴巴地从市里送来我学校。她热切地看着我说，这个你肯定会喜欢吃，全市就一个地方有卖呢!
　　外婆生了五个孩子，一儿四女。妈妈总说她重男轻女。起初我不觉得，但在我生产，痛了十几个钟头不得不顺转剖生出娃时，外婆来看我，却对着我婆婆说，“孙儿这么娇气，没坚持自己生，又生的女孩。”
　　那天我嚎啕大哭，妈妈和外婆大吵一架，外婆要和我说话，嘴唇却在发抖。她大概不知道一句谦词怎么会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她受过的教育告诉她，即便自己有百分好，对着别人也只能说自己刚及格。可是刚刚生下孩子的我怎么能听到这样不珍惜的话，我只恨娘家人不能敲锣打鼓地吆喝：“我家的姑娘举世无双，任何人不能轻看一眼。”
　　后来的几年，外婆一直小心翼翼看着我的脸色。给我打电话，我多半是不耐烦的。我生了老二以后，外婆已经迅速衰老下去，她总想抱一抱老二，可她已经太虚弱，我们怕摔着老二，总不让她如愿。
　　外婆最后住院前，是住在妈妈家的。有一天我下课早，临时想起来回家看看，推开门，外婆瘦骨嶙峋坐在沙发上。
　　她看到我，眼珠子亮出光，脸上堆起笑，说：“我乖孙回来了。”
　　现在我再也不能看到外婆这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