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到‘慰安妇’时想象到的是苦难、泪水，但我与她们接触时，似乎感觉这些都与她们无关。她们的脸上布满皱纹，却那么朴素而寻常，‘慰安妇’这三个字其实是我们强加给她们的。影片出来了，但请大家不要去打扰她们。”近日，正在热映的纪录片《二十二》导演郭柯在长沙接受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专访时如是说。
　　上映6天，票房过亿。讲述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幸存老人故事的纪录片《二十二》，在口口相传中破了中国纪录片的票房纪录。随之而来的，也有对郭柯、对影片初衷的质疑。是情怀还是赚钱?在长沙芒果国际影城的会议室里，郭柯与记者聊起这部纪录片背后的故事……
　　
“提‘慰安妇’时，请一定给她们打引号”
　　电影火了，郭柯一下子成为了媒体追逐采访的对象。但“80后”的他很清醒，“不是我有多牛，而是因为这个特殊的群体本身”。
　　郭柯不太愿意提到“慰安妇”三个字，他认为她们就是普通的老人，“非常普通，非常善良，非常好”。在长沙芒果国际影城与观众见面时，他一直叮嘱现场媒体：“提‘慰安妇’这个词时，请一定给她们打上引号，因为这是日本提出的名词，她们只是受害者。”
　　《二十二》，即22位“慰安妇”幸存者。郭柯带领摄制组历时4年，横跨国内5个省份29个地区拍摄而成。影片上映后，支持声很多，但也有一些“不好看”的评论。网上抱怨说“不好看”的人大多是说“导演拍摄技法太差，不会讲故事，浪费了如此沉重的题材”，也有人说“看睡着了”。
　　记者猜想，这部纪录片之所以“不好看”，大概是因为，它没有迎合大多数人走进电影院之前内心就深藏着的某种“情感预设”。
　　“这不是一部贩卖磨难和眼泪的电影。”郭柯认真地说，“拍摄这部电影之初，一些奶奶及家人是不愿意面对镜头的，我想做的只是对她们晚年生活的纪录，并不想去挖掘她们曾经受到的伤害。”电影拍摄期间，郭柯的态度也很明确：她们愿意诉说就诉说，不要求她们刻意摆拍造型，更不要求她们讲述戏剧化的冲突故事。
　　“我们只能选择这种平静，有些老人我们远远看她们一眼，机器摆在门口，不进屋，配上字幕，这位老人姓甚名谁，住在哪，她的家人是谁，镜头放在15秒、20秒，我觉得这就足够了。”所以，《二十二》的镜头里是养了许多野猫和五条狗的林爱兰;是看见日本志愿者带来的日军照片，却笑着说“没想到日本人老了，连胡子都没有了”的王玉开;更是感叹“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都要留着这条命来看”的韦绍兰……
　　“上映之前，我请这些老人的家属去看影片，就是怕他们觉得影片上映会尴尬。但他们看过之后只是对我微笑，我就知道他们是认可了。”郭柯直言，拍摄的这几年，自己也成长了很多，“最早我还问她们一些问题，后来我慢慢改。她们对我很好，我能拿她们赚钱吗?我不能用‘贩卖伤痛’与‘二次伤害’来打扰曾经受苦的老人们。”
　　
“她们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韦绍兰是一名“慰安妇”。抗日战争期间，包括她在内的很多亚洲女性被迫为日本军人提供“性服务”，并伴随监禁和暴行。
　　如果看过那些有关“慰安妇”的文章，你会发现，她们给你留下的印象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惨”。她们的身心饱受摧残却无以言说;她们晚景凄凉无人陪伴;她们利益受损却控诉无门;她们被当作历史的活证人，任人消费她们的苦难。
　　但真的只是这样吗?也许不是，至少不全面。
　　郭柯说：“我第一次去看韦绍兰时，她住的地方家徒四壁，我给了她500元零用钱。第二天去跟她告别的时候，她让我坐在她身边，从衣服里掏出来四个红包，说你们四个是一起来的，要过年了，你们拿着回去给家人买点东西吃。我打开时发现，每一个红包里都有100块钱，我当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当你真的接触到这些老人以后，你根本想不到她们是‘慰安妇’。她们就跟普通老人一样，就像是我们的家人，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苦大仇深。”这是郭柯拍摄时，老人们留给他最大的印象。
　　直到现在，郭柯依旧记得老人们热情招呼他们的模样。“会把家里的东西给我们吃，会担心我们那么多小伙子中午有没有好好休息。”为了让老人家安心，后来他们在午休的时间就不去拍摄了，剧组一起休息到下午两点半左右再开始工作，“就像老人看着晚辈一样，她也很爱护你”。
　　这些老奶奶大多都是90岁的古稀老人，她们都很长寿，郭柯说：“老人天天生活在痛苦的记忆中能长寿吗?我跟她们相处，聊到日本时没有一位奶奶会哭。她们都是轻描淡写，过去了就过去了。动情的是她们的家人，家人对她们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都会流泪。真正能让她们90岁还有所触动的地方，是身边人、是我们对她们的看法，这个在她们心中留存的时间更长。”
　　拍摄一部影片，导演如何看待“慰安妇”，很大程度地影响着观众看待这个事件的角度。当作品面向大众，而不仅仅是满足个人情怀时，这是必然要去考虑的。郭柯觉得，一部作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很重要。
　　
记者手记>>
　　影片最后，引用的是“中国慰安妇民间调查第一人”张双兵说的一句话：“可是到头来，一分钱赔偿、一句道歉也没有。反而通过这种方式，让全村甚至全国的人都知道了她们的身份。”
　　这些奶奶如果太较真，那么在遭受苦难的第一天就会“死去”。2014年，本报记者本要与郭柯一起去纪录这些老奶奶的当下，虽最终未能同行，但在郭柯的镜头里，看到在真实人生中奶奶们有着温馨与希望、美好与关怀，记者也释然了。希望这次的票房收入能给老人们的生活以帮助，让她们能温暖地走到最后。

这些“慰安妇”主题电影也值得一看
韩国《鬼乡》(2016)
　　《鬼乡》是靠着数万名网友众筹，演员的零片酬演出和技术人员的无偿工作，才得以拍摄上映的。上映后，电影在韩国引起了强烈反响。
　　影片剧本根据朝鲜慰安妇历史亲历者姜日出的口述改编而成。影片中，14岁的朝鲜少女正敏、英熙以及同龄的女孩们被日军强制离开家乡，送到位于中国牡丹江的日军慰安所，惨遭日本士兵蹂躏。值得称赞的是，电影反映了“慰安妇”亲历者回到祖国后的生存现状。

中国台湾《芦苇之歌》(2015)
　　影片由台湾艺术大学助理教授吴秀菁历时三年拍摄完成，2014年入围台湾国际女性影展，并获得中国四川金熊猫奖国际纪录片“最佳人文关怀奖”。
　　除了对那段历史的控诉，这部纪录片更多纪录了台湾民间组织努力帮助她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积极面对过去、重新接纳自我的过程。影片中，6位阿嬷开心地穿上婚纱，有的化身空姐，有的当起交通警察，纪录片留下了她们最后的身影。

中国大陆/中国香港《黎明之眼》(2014)
　　在《二十二》之前，中国大陆“慰安妇”主题的电影，比较有影响的有2014年吕小龙执导、郑佩佩主演的《黎明之眼》。该片有意省略了许多性虐镜头，穿插大量纪录片和资料画面。有网友评价该片“只负责展现，并没有代替历史审判”。电影有意呈现了受害者是否要公开身份时的摇摆与挣扎。揭露伤疤还是保持沉默，这几乎是每个亲历者都要面对的一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