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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7年06月08日> > 总第2739期 > A05 > 新闻内容
张氏三“雄”的1977
新闻作者:李立  发布时间:2017年06月08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父亲张业精打来电话的时候,张效雄正在他所“蹲点”的汨罗江农场七分场里。当听到电话那头的父亲说起国家已经宣布恢复高考的消息时,张效雄竟呆了半晌。
  这是1977年初冬的早晨,湿冷的雾气还未从洞庭湖畔的田畴沟汊间散尽,但张效雄觉得“心里亮堂堂的”。
  
“得不到指标”的“工农兵大学生”时代
  彼时,张效雄21岁。高中毕业后,他已经在农场干了5年。这5年里,张效雄当过知青,做过代课教师,下分场当过包队干部……大部分时间里,张效雄都在田间地头忙活——种水稻,栽棉花,搞“双抢”,出工收工两头黑,遇到农忙还要赶夜工。
  张家有四兄妹,除了老大张效雄,二弟张跃雄和三妹张雄飞也都已经高中毕业。跟大哥一样,张跃雄和张雄飞也在农场劳动。尽管同样苦得难以言表,但因为得不到指标,三妹张雄飞连到汨罗纺织厂当工人都不行。
  “得不到指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众多中国人的痛处。那时候,口粮、布票供应有指标,招工、招兵、升学、提干也有指标,甚至连批判坏人都有指标。
  想上大学,自然也要有指标。1966年,已经延续了14年的高考被废止,紧接着,高校招生工作停止。到了1970年,高校招生终于恢复,但高考并未恢复。而“白卷英雄”张铁生的出现,更是影响了整个中国大学的招生路线:高校招生随之进入“工农兵大学生”时代——当时的高校并不招收应届高中毕业生,而是招有“两至三年以上实践经验的优秀工农兵,一般应有相当于初中以上文化程度”;执行“十六字招生办法”: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
  这种推荐制度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一次尝试。但是,由于上大学的名额直接下到基层,很快便有人掌握了其中的“窍门”,让群众推荐制形同虚设,“开后门”反倒成为风气。据教育部考试中心原主任杨学为在《中国考试通史》一书中记述,1972年,清华大学招生2000人,事后发现“走后门”的就有242人。有基层干部把自己和亲戚好友的孩子轮流排队,有的指标竟排到了1980年。
  作为老派知识分子,张效雄的父母一直相信知识与文化的力量。虽然农场岁月如漫漫长夜,子女们的大学梦更是遥遥无期,但父母坚定地认为,兄妹几个必然要抵达“上大学”这个人生座标。
  
冲刺两星期,张家三兄妹同上考场
  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公布,便如一声惊雷,唤醒了千万个如张效雄一般的中国青年沉睡已久的大学梦。
  “二弟和三妹听说要高考了,索性把工辞了。我们三个跑到农场招生办领了准考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视若珍宝。”张效雄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细细算了算日子,那时离考试已不到两个星期,张效雄的父母决心帮孩子们“突击应考”,便把三兄妹关在家里“填鸭式”复习。“我是干部,按规定应回十多公里外的分场继续‘蹲点’,但父母豁出去了,直接把我的自行车锁上了。”
  因为这事,张效雄被当作“不安心农村”、“不守纪律”的典型,在农场的三级干部大会上被点名批评。
  做教育工作的父母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弄到了些模拟题,“逼着我们漫无边际地读书演算。他们还临时抱佛脚,请了农场里几个优秀的中学老师给我们答题解难”。张效雄告诉记者,那段时间,兄妹三人都是黑白颠倒,迷迷糊糊地猜题背题、写模拟作文,“好在母亲每天给我们做好吃的,晚上还有夜宵”。
  张效雄至今记得,1977年12月17日,那一年的洞庭湖畔特别冷,但在他们三兄妹的心里,这却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三个人走进了考场,张效雄报考文科,弟弟报考理科,妹妹是应届生,也是报的理科。
  
作文题是“心中有话向党说”
  考场设在张效雄就读过的农场一中(现更名“屈原中学”——编者注)。场内监考员缓缓踱步,只听得到考生翻动试卷和作答时的细微响动。场外有民警把守,北风从缺了玻璃的窗户吹进来,寒气逼人。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第一道题是看拼音写汉字,拼音表述的是一段毛泽东语录:“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好在我的汉语拼音学得好,这个分数就算到手了。”张效雄一下有了底气。
  但妹妹张雄飞就没这么轻松了。她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当年她没有学过汉语拼音,看到这题,一下就蒙了。
  好在,张雄飞认识“我们”和“一”的拼音,而这个活泼机灵的女孩儿因为爱好文艺而参加过“文化大革命文艺宣传队”,背诵语录正是宣传队员的看家本领之一。于是,张雄飞便猜出了题目的答案。
  作文题则是“心中有话向党说”。“这个题和我们之前看过的《当我走进考场的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有了准备,写起来便不难。”张效雄说,接下来的政治考试并不是他的强项,“估计最多是及格的水准”。而轮到考历史和地理时,张效雄“信心又足了”:“历史考了林则徐与鸦片战争,地理考了京广线、湘黔线等等,都是以前复习过的。”
  两天后,语文、数学、历史、地理四门课考完,回到家中,三兄妹连答案都不敢对,只顾埋头吃饭,“表面上显得比较轻松,其实心里也没有底”。张效雄说,父母居然也忍住了,并未多问。
  
“寒门”考出三“贵子”
  不久后,兄妹三人都接到了参加体检的通知。按照当时的规定,四门科目每门平均分过了40分,就有参加体检的资格,“这相当于后来的‘最低分数线’。” 张效雄说。
  结果,张效雄的四科总成绩290分,平均每科72.5分,这在当年的考生中算是很高的分数了。那一年,张效雄以第一志愿被湘潭大学录取,妹妹张雄飞被湖南农学院录取,而弟弟张跃雄以几分之差落选。
  张效雄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弟弟送我去湘潭读书,在校园里,他说回去要努力复习,争取也和我一样考进湘潭大学。”结果,奋起直追的张跃雄在1978年的高考中以第一志愿高分被湖南大学录取。
  一家出了三个大学生,整个农场都轰动了,父亲张业精和母亲胡凤英也成了当地有名的新闻人物。张效雄则告诉记者,当年几百万参加高考的考生里,有许多是兄弟姐妹同考、夫妻同考甚至父子同考,“像我们家这样兄弟姐妹同考都被录取的不在少数”。
  张效雄当代课老师时,曾教过一名叫许进超的学生数学。有意思的是,1977年,张跃雄与16岁的许进超同时考入湘潭大学,许进超后来成为世界顶尖的数学家。与张效雄同寝室的同学、现为中科院院士的袁亚湘一直打趣张效雄,说张效雄“应该在名片上印上一个头衔——‘世界著名数学家的数学老师’。”
  
“象牙塔”里萌芽的情愫
  读大学时,张效雄认识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同学聂朝霞。
  “我是中文系的,她是哲学系的,那时我们经常在一起上大课,但一直到大四我们才认识。”张效雄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他跟妻子的相识,是因为两人在图书馆一前一后借了同一本书。
  “我先借了那本书,读的时候,我有用卡片做读书笔记的习惯,书读完了之后,做的一叠卡片忘记拿出来了,直接还到了图书馆。”张效雄说,聂朝霞之后也去图书馆借了这本书,发现了这些卡片,有心的她把这些卡片用寄信的方式寄还了过来,这段因读书而起的美妙缘分便成为了两人一生美好感情的开端,这个细节也被张效雄后来写进他的长篇小说《风起》里。
  大学毕业后,张效雄与聂朝霞喜结连理。而三妹张雄飞的丈夫,也是她的大学同班同学。“他大我两岁,是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而且非常讲礼貌。”张雄飞告诉记者,当时两人只是相互有好感,毕业之后才确定恋爱关系并结婚成家。
  “我们班上总共只有6名女同学,但是同班同学之间就成了3对夫妻。”张雄飞说,二哥张跃雄的妻子也跟哥哥一样,是78级大学生。
  张效雄告诉记者,因为有着共同的命运,加上相近的理想和志趣,“新三届”大学生中同学结为夫妻的很多。
  
知识改变家族命运
  在张效雄看来,他和他的弟弟妹妹们,乃至“新三届”这一代人是幸运的,因为赶上了好时代,进而改变了一生——“在全社会都丢荒了知识的岁月里,知识却一直在悄悄滋养着我们这些困苦的孩子们。”
  毕业后,张效雄被分配到湖南日报社工作,后来成为湖南日报报业集团副总经理;二弟张跃雄从湖南大学毕业后,现为湖南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专家服务中心主任;三妹张雄飞从湖南农学院毕业后,一直在长沙市农业局工作,现为长沙农委副调研员。
  在张效雄心中,当年恢复高考,最大的意义在于改变了中国不正常的教育秩序和人才选拔机制,“让我们能用所渴望的方式,改变生活”。思忖了一秒,他又补充上一句:
  “用一种公平公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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