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邦媛女士,在台湾被尊称为“永远的齐先生”,81岁开始动笔写作《巨流河》,86岁写完。抗战中,齐邦媛随父逃离南京,安顿下来的第一站,是我的家乡双峰县的永丰镇。永丰镇成了她晚年心心念念的世外桃源。
像《巨流河》这样谈不上有多少情节而且节奏缓慢的书,放在十年前,也许我连翻开的兴致也没有,而现在,我却读得全神贯注、读得心潮澎湃、读得热泪盈眶。
在耄耋之年开始写书,齐邦媛的这份毅力与坚持,让人仰望。她动笔的原因,并不是想简单地写一本回忆录,给自己的一生有一个总结;而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犹太人写他们悲伤的故事,至今已数百本。日本人因为自己的侵略行为惹来了两枚原子弹,也写个不休。中国人自20世纪开始即苦难交缠,八年抗日战争中,数百万人殉国,数千万人流离失所,生者不言,死者默默。殉国者的鲜血,流亡者的热泪,渐渐将全被湮没与遗忘了。曾在世界各地的战争纪念馆低徊流连,寻求他们以身殉国的意义,珍珠港海水下依然保留着当年的沉船,爱丁堡巨岩上铁铸的阵亡者名单,正门口只写着:Lest ye Forget(勿忘!)我惊觉,不能不说出故事就离开。”
于是,齐先生在81岁时开始写,以一个亲历者的角度,写她眼中功败垂成的东北兵谏、血泪流离的八年抗战、弦歌不绝的读书生涯、颠沛流离的孤岛岁月……齐先生说,自己是一个在哭泣中长大的孩子。然而,多少年后,她竟然是以最内敛的方式来处理那些原该催泪的材料。每一个人,每一段故事,每一段际遇,如果细细展开,都可以“目击成诗,遂下千年之泪”。
而齐先生用淡淡的语气娓娓道来,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我想,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已经世事洞明,或是大彻大悟,而是因为,那些人,“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
今年春节假期,我重新捡起这本书,又细细读了一遍。是因为看了一部叫做《冲天》的电影,这是一部无论台湾还是大陆上座率基本为零的电影,描写的是抗战时期与日军作战的空军飞行员,对于他们来说,每一次起飞都可能是永别,每一次落地都必须感谢上苍。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以及生死,都在目视可及的范围内。他们生命定格的平均年龄是,23岁!这其中就有齐邦媛终生难忘的张大飞。
让我意外的一个细节是,抗战开始后,齐先生随父逃离南京,安顿下来的第一站,居然是我们双峰县的永丰镇。而她写给张大飞的第一封信,居然寄自我的母校双峰三中的所在地——扶稼堂。而永丰镇也成了她晚年心心念念的世外桃源。这也许算是一种缘分吧。
巨流河是清代称呼辽河的名字,她是中国七大江河之一,辽宁百姓的母亲河。哑口海位于台湾南端,是鹅銮鼻灯塔下的一泓湾流,据说汹涌海浪冲击到此,声消音灭。齐先生在八十多岁的高龄上回首自己的一生,把它比作从巨流河到哑口海的过程,“一切归于永恒的平静”。
而对我来说,至今,这条河,还在我的心头,缓缓流着,流着……
(作者系国防科技大学教授、航天科学与工程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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