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认为,郴州女子是湘女中很特别的一支,这种感觉出自苏仙岭上的诗文,也来自郴州咿咿呀呀的昆曲。
12月的湘北还在寒风怒号,湘南的郴州却和煦如春。走在北湖区的人民西路,空中传来游丝一般的笛声,伴着唢呐、三弦和鼓板的气息,有女子一唱三叹“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湖南省昆剧团就在这条街上。昆曲中是晚明江南的小桥流水,而我很想看看昆曲后的女子是何模样。
推开湖南昆剧团团长罗艳的办公室门,她正在轮番接待财务、劳资、经营部门的负责人。她像一座不怒而威的山,具有排山倒海的力量。杂乱的工作渐自清晰,同事们如释重负,走马灯似的穿梭。全部工作结束已是黄昏。这是我可以预见的场景。作为湘昆一号人物,罗艳以雷霆手段霹雳作风而闻名,因为她,湘昆成为郴州市的文化名片、湖南戏曲的骄傲。
下班后的罗艳却让我意外,蛾眉淡扫,举止温婉,与此前声惊四座截然不同。她的家在闹市一隅,把门一关就进入了安静的小世界。“人前动,人后静,想唱好戏就需要安静地修养自身。”她微笑着说。
她喜欢品茶,有时邀二三好友,有时自斟自饮。那日我们品安化老黑茶,我注意她泡茶的手,指如葱根,长而白皙,手势稳而慢,兰花指一勾,黄亮的茶汤随着手腕的旋转徐徐滑入公道杯。我们慢慢闻香、啜饮,直到舌尖氲出淡淡的荷叶香。她又点燃一根沉香,烟道袅袅婷婷地飘着,不禁清唱起来:“烟淡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阴……”她的眼神随着流丽悠远的唱词而在空中移动,似在捕捉一缕自下而上由近及远的清烟。
“这是昆曲《玉簪记》‘琴挑’里对香的描写。昆曲对香、茶、琴都有描写,多么美啊!我庆幸自己找到了挚爱一生的事业!”罗艳把湘昆视为生命,而她的生活就是不断地感悟昆曲,在音乐的世界里,我思故我在。
她的格局如此多元而包容,工作时意志如钢似铁,曾有采访过她的记者形容她:“坐在那里就有一股强大的气场,舍我其谁。”而生活中却温情款款,宽厚诚恳。我很好奇,郴州女子为什么会这样?
秋霞则展现了郴州女子另一种风采。秋霞的家在永兴——冰糖橙的故乡,自从到长沙工作,她的郴州胃就开始闹革命,她时刻想念永兴的冰糖橙、栖凤渡的鱼粉、资兴的烧鸡公。每年初冬冰糖橙成熟的时候,她都兴高采烈地返乡,再拖上满满一车橙子回长沙。
我至今记得她在微博发的一张自拍,推着板车,一车满满的冰糖橙,露出20颗牙齿的笑容,下配图片说明:“你们吃橙子的时候,要记得我的辛苦哦。”那是她工作第二年的照片。来回几百公里的路途,就为了这一车橙子,而这车橙子,她几乎都分给了别人。
秋霞说,很想回郴州,她的很多女同学大学毕业后都回到了郴州,“长沙不比郴州好吗?”“哪里都没有我们郴州好!”她自豪地说。我忽然想起苏仙岭三绝碑上秦少游的词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那淡淡的怅惘,或许正是郴州女子对故乡山水的挚爱与不甘,郴山郴水自多娇,为何要到别处去?
因为一个采访,我在郴州莽山逗留数日。行走在莽山的日子,看群山苍茫无垠,鬼子寨的古道上骡马奔流,不禁豁然开朗。郴地多山,广大辽阔,是否正是郴州女子格局大气、纵横捭阖的地理成因?而千百年来骡马古道带来的驿站文化,以包容与接纳为特征,是否又是郴州女子慈悲喜舍、包容万象的历史成因?
无论是湘昆背后古韵悠长的文女子,还是东江湖泛舟的渔家女、莽山九叠亭的卖茶女,甚至众多不舍故土的女学生,郴州女子都是湘南最美的遇见。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有时候,美无须冠以美之名,就在浅浅的呼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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