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日,是“国际残疾人日”。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前往湖南省残疾人创业孵化基地,就见到了这么一群特殊的摄影师,见证并感受他们是如何在无声世界中,为客人拍摄下一张张生动靓丽的“美颜”照片的。

说服拒绝裙装20年的客户穿上裙子
用缓慢难懂的口语,夹杂着略显夸张的面部表情和手势,25岁的梁欣好不容易说服镜头前拒绝裙装已经20年的武汉女孩换上了裙子。这时,梁欣年轻的面庞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
12月3日,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在听障摄影师梁欣的工作现场见到了这样一幕。这对梁欣和他的同事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寻常片段。
作为听障者,梁欣说话有些慢,一些词语的发音也不标准。两岁时的一场高烧,导致梁欣听力重度损伤。3岁半时,父母将他送往北京市聋儿康复中心进行语言康复训练。在北京所受的语言康复训练让他能够克服大多数听障人士的伴生障碍,开口说话,但他只能依赖唇语和助听器来倾听对方的声音。
7岁时,梁欣回到家乡耒阳,开始上小学。口齿笨拙、不会说本地话的梁欣常常受到说着一口流利方言的同学们的捉弄,年幼的梁欣于是变得更加自卑。比梁欣大8岁的表姐是这个孤单自卑的弟弟幼时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一次,梁欣和表姐在耒阳街边的一家照相馆里发现一种简易相机,“里面有36张胶卷,拍完了可以拿给照相馆去冲洗”。
仿佛一道光芒,这个一直生活在阴影中的少年顿时觉得生命都被这个神奇的相机所点亮。梁欣把所有的压岁钱都掏了出来,买下了这个价值一百多元的相机。
12岁的梁欣,拿着相机拍下了他的第一张照片——姐姐的笑容。
他的心里就此埋下了摄影的梦想种子。
“500张传单,只来了一个外国人”
2015年从天津理工大学聋人工学院毕业后,通过聋人朋友的介绍,梁欣进了湖南一家手机玻璃厂做精雕工人。和其他人一样,梁欣需要赤手拿着玻璃,在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黄色冷却液中把玻璃的外框和内孔磨平。这样的工作,他每天要站着干12个小时,在十多台机器前打磨几千块手机玻璃。
在工厂里,梁欣结识了21岁的沈晓晗和25岁的邵珊,她们也是听障人士。在干了3个月之后,梁欣觉得,这个工厂给不了他所期望的未来。摄影,这个梁欣从小就喜欢、在高中和大学一直没有放下的情结,心心念念地又往脑海里钻。
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梁欣得到了湖南省残联残疾人创业扶持项目的支持。利用自己的积蓄和亲友的资助,梁欣和听障朋友——26岁的长沙人元彬一起创立了梁欣摄影工作室,并把沈晓晗和邵珊拉进团队。元彬负责拍摄方案和拍摄主题的制定,梁欣的任务是与客户沟通、协商以及拍摄。而对没有任何相关经验的沈晓晗和邵珊,梁欣安排沈晓晗学习为客人化妆,让邵珊学习片子的后期制作。为了把摄影技术学得更好,梁欣还拜湖南摄影艺术专业委员会委员、长沙理工大学设计艺术学院副教授陈武为师。
工作室接到的第一单业务,是为长沙的赵女士母女俩拍摄亲子照。对于他们这个特殊的团队来说,这并非易事,沟通是最大的障碍和难题。梁欣回忆,他既要连说带比划让客户明白拍摄所需要的动作、表情、手势和意图,又要跟两位同事沟通客户的想法,还得跳舞搞怪逗孩子开心,并抓抢时机拍摄……一组亲子照拍了5个小时,4个人几乎累得筋疲力尽。但照片出来后,赵女士非常满意:“我在很多大影楼都拍过片子,都没有这里拍得有个性。”
梁欣告诉记者,他们会根据每一名客户的脸型、身材、气质和习惯设计不同的拍摄方案、妆容、动作。“每张脸都有独一无二的个性和美感,我们不想按照套路来拍。”
梁欣曾带着团队伙伴在黄兴路步行街发宣传单,希望吸引更多的人来免费拍摄并帮助宣传,“发了一天,500张传单,只来了一个外国人”。
这个外国人叫Toin,来自波兰,是一名来中国已经两年的职业模特。梁欣说,找这种职业模特拍摄“一般都要支付费用”,但是Toin愿意让他们免费拍摄。
Toin不会汉语,梁欣的英文能看不能说,还好两人能通过微信的翻译功能交流。第二天,Toin如约来到了工作室。第一次拍外国人,梁欣激动得有点手足无措,但拍摄进行得非常顺利,“他的动作很专业,也很爱笑。”梁欣说,Toin很有礼貌和教养,“非常尊重我们。”
让被拍摄的人由衷微笑:“我见到了天使”
为了扩大工作室的影响力,梁欣向三十多个在微博上非常活跃、颇有个性的“意见领袖”发出邀请,为他们免费拍摄“封面大片”。结果还真来了不少人。“有二十多个,从武汉、西安过来的都有。”梁欣说,其中还有5个人坚持付了钱。
慢慢地,梁欣的客户越来越多,而聋人创业的酸甜苦辣也让他印象深刻。
人气旺盛的网红大V“棉花”,长得很漂亮。“我们都很紧张,怕拍出来她不满意。”但拍出来的片子比想象中还要好,“棉花”很喜欢,整个拍摄过程中都很顺利。拍完后,“棉花”告诉梁欣:“很羡慕你们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让梁欣“从内心生出来一种快乐感”。
客户罗雅熙想要一套“梦幻”主题的照片,为此,梁欣从不多的经费中拿出钱来购买了一套梦幻婚纱和道具。为了用烟雾营造出梦幻的效果,沈晓晗拿着烟饼在客户周围跑来跑去,一不留神摔了一跤,正在大家被逗乐之际,梁欣摁下快门,抓住了罗雅熙最为灿烂的笑容。
感受到这个团队的用心,罗雅熙甚至向梁欣学起了简单的手语。离开时,罗雅熙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自己,然后左手伸出拇指竖直向上,并将右手所有手指都展成扇形,轻抚左手拇指,再用右手食指指向梁欣4人。
梁欣说,这是手语“我爱你”。罗雅熙收到成片后立马发在自己的朋友圈,并写道:“世界上大多数人用语言沟通,剩下的极少部分用心灵沟通。我感觉,见到了天使。”
摄影工作有感动的美好,也有沮丧的时候。曾有一个带着“保镖”前来的姑娘“小蝶”,“从一开始就对我们工作室不信任”。看到梁欣是租公寓楼当摄影棚,“小蝶”更是像防备骗子一样。整个拍摄进行得异常别扭,“沈晓晗和元彬用手机打字跟她沟通造型和妆容,但她很少说话,也不愿意用手机跟我们打字交流”。拍摄结束,梁欣感觉受到了伤害,但他仍坚持一丝不苟地完成最后的修图,并把修了两天的大片发给对方。结果,“小蝶”连回复都没有。
“梦想还是要有,万一实现了呢”
梁欣说,残疾人在社会上立足还是有一定的困难,而像他们这样缺乏语言能力的人,“即便有看起来很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晋升空间也很小”。而很多听障者不管在何种类型企业,他们的工资收入“在本单位大多属于最底层”。
正因为这个原因,梁欣拒绝了父母和亲人们的提议——他们希望梁欣能聘请一个正常人,为工作室担负起外联沟通任务。“正常人比我们找工作容易多了,我还是希望把机会留给残障人士。”
梁欣告诉记者,虽然工作室已经入驻省残疾人创业孵化基地,享受两年的免费场地,但是摄影棚的装修以及购买摄影器材,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容易,“目前最大的困难是缺乏资金,我想建一个50到100平方米左右的影棚,还想购买一些高配的单反设备”。
至于工作室目前的营收状况,梁欣坦承并不是很好。“大家现在都只拿基本的生活费,根本谈不上工资。”拮据的现状让他们只能挤在一间80平方米左右的公寓房里,“房间做宿舍,客厅是摄影棚,阳台当化妆间”。为了省钱,吃饭都是自己做,外出拍摄,大家也舍不得打车。
提高工作室的业绩是目前梁欣最大的渴望:“这样我才能保证团队员工有收入,这个问题解决之后,再把工作室扩大,提高知名度。”
“扩大之后,才能有条件再招一些残障人士过来工作。”梁欣说,他感觉自己内心有个美丽的小小城堡,很想“让它变大”,有时,他心里仿佛又有“一万只麦克风”。
“梦想还是要有,万一实现了呢?”
编后
看完梁欣的创业故事,相信很多人都会被这些身残志坚的人生斗士所感动。他们之所以敢于克服困难来为身体健全的人拍照,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能跟正常人一样工作和生活,哪怕上帝拿走了一些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
但他们有时候却害怕回家过年。过年时,身为听障人士的他们很想但又很难融入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家庭氛围。这种害怕,不是说家人朋友会歧视他们,而是家人和朋友与他们在沟通上存在障碍。
这种障碍,源于亲人朋友只会简单的手语,或是根本就不会。
但是,仅在湖南,有听力障碍和说话障碍的人就超过100万,与之相关的亲人朋友,或许有近千万。对有听力或说话障碍的人而言,亲人的关爱首先从手语开始;而来自社会的关爱,同样要从手语开始——让更多愿意了解手语的人拥有学习的途径,让更多人看得懂手语,给有听力障碍和说话障碍的人一个便捷、友善的交流环境。沟通拉近心的距离,也能创造更加和谐温暖的社会。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