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举世瞩目的长征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奇迹。
1936年10月,红军从江西瑞金出发,纵横11个省,越过18座大山,跨过24条大河……走过荒无人烟的草地,翻过连绵的雪山,长驱二万五千里,胜利到达陕北……这是一个我们无论怎样形容都不过分的感人壮举。
一晃80年过去,今天,我们用什么方式来缅怀先烈,来致敬那一段光辉岁月,来吟诵这一部气吞山河的英雄史诗?
我们选择了一个非常平实的方式:讲故事!用报告文学的方式讲湘妹子的长征故事。
讲故事的人,是湖南知名女作家——湘妹子余艳。
为了讲好这个故事,作家余艳五次奔往大湘西,足迹遍布吉首、怀化、张家界、桑植、永顺等地。她深入到村寨、农户采访老红军和他们的后人,收集了大量有关红二、红六军团的相关原始宝贵资料。最终,以湘妹子的视角,重新结构故事,并融进桑植民歌等元素,写出了《湘妹子的万水千山》长篇报告文学。
我们从这一报告文学中精心遴选出有关女红军里的动人故事,从本期开始,以连载的形式分四期推出。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打江山的湘妹子所彰显的大情、大义、大爱,以及背后的温柔与温情。正如余艳所言,至真的感动藏在平常人中、平常事里。我们呈现的故事只是长征中的平常家庭,平常女性,但你看到的一定是平平淡淡背后的惊心动魄!你看到的一定是一个革命者、一个革命家庭、一群战士、一队英雄和一种精神组成的惊心动魄的人性长征。
“老太婆”参军
1934年11日25日这个日子,给旧时的大庸城平添了一笔骄傲。
大清早,零零星星的炮仗是慢慢连成片的。但顷刻间,喧天锣鼓、传统花灯、龙灯、狮子灯都舞起来。天地间像注入了一股兴奋剂,满街是扎着红布条的年轻人。他们肩头和腰间别着长短“家伙”,但脸上洋溢的全是喜气。城里的、近郊的,还有像殷成福家这样的乡下的,都来了,全都挺起胸脯,成群成片地排着队,那个高兴哟,大人们个个像孩子,孩子们个个像大人……
这是红军打胜仗后的第三个上午,说是“扩红”,殷成福是搞不懂的。一个农家老太婆,整天下地、做饭、砍柴、喂猪一应全包,不是女儿生拉硬拽非拉她来,哪得空儿来看这热闹。
那天太阳出得特别好,亮亮的,暖暖的。在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殷成福最先看到台上挂着的那面鲜艳的红旗。这旗她认得,前晌大儿子问她:晓得红旗上那图是么子波?她看了看:咋个像把割禾的镰刀。
那另一个呢?
——就是个锤头,还问啥子嘛。
“有眼水,你老猜对了!告诉你咯,那锤头镰刀是代表工农。镰刀是我们的,锤头是工人老大哥的……工农红军,就是这样来的”。
儿子的兴奋并没澄清她一脑袋的浆糊:为啥子把这土工具挂到旗帜上,还扛着到处走?搞是搞不懂,但有一点她明白——这旗看着想着都特别亲。
就是这份亲和近,在人山人海的“扩红”天地,幺妹参军了。殷成福转悠了好几圈,突然站定在一个女红军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参军,你们嫌我老啵?”
你……参军?为什么?在家带带孙子、享享清福多好。殷成福吞吞吐吐地回答:我家娃儿都是红军,剩我一个老太婆守空屋做啥子嘛。孙子现在还没得,我跟他们去,孙子生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带……
“哈哈哈……”殷成福的话引来一阵笑声,另一女红军出来解围。“大家别笑,这才是‘扩红’的好典型。一家人全送去当红军,唯一的自己也不恋家。支持红军、力挺革命。好样的!”
殷成福后来千百次地说那是个福日子。她参军认识这两位,前个是好大好大官的“家里人、军政治委员任弼时的堂客(湖南话:妻子)陈琮英。后个居然是后来成为我国第一位女将军的李贞。从那天起,她被“福婶”“福婶”地叫出好福气,还依了她们“英子”“贞姐”地越叫越亲。尤其李贞在军团,革命资历长,女同志中的核心。不论年纪大年纪小都尊称她“贞姐”。殷成福也没把她当大人物、没记住她啥子高贵身份,像见每个红军那般不生分,反倒成了可依赖的,嗯,像——娘家人。
事实上,在后来的日子里,殷成福一家没少给这些娘家人添麻烦。
贺龙特批:侯家全体出征
那天,英子告诉她,红军要远征,除青壮年的红军战士,像他们老两口比贺老总还年长10岁,连同幺妹都收进了遣散离队的名单。
脑壳顶上响炸雷,两口子蒙了:留不得哟!红军一走,国民党、地主土豪卷土重来,还不先拉我们剥皮抽筋。不行,我们就要跟着红军走,殷成福说得简单:悄悄跟在后面,他们走哪儿,我们跟哪儿。红军只打反动派,不会把我们打回来……老嗨(湘西人称丈夫)侯昌仟愁苦着脸:红军有纪律,你不知道?再说,你只想你过好日子,队伍远征挑精兵强将是对的,拖上你们些婆婆妈妈的,咋个跑快?
总不能等死吧,帮红军缝被做衣我跑不脱,你老嗨插标量地,把地主的田地都分了,头一个开刀的就是你!这下,侯昌仟眉头拧成麻花样,好半天长叹一口气,感慨:“好日子咋个这么短哟。”
殷成福当然知道老嗨的好日子,那是整个穷人的好日子。像他半年来哼进哼出的《土地歌》,唱的就是这光景。
“正月里来是新春,红军发我土地证。四四方方一张纸,圆圆巴巴碗大的印。
千年土地回了家,翻身长工喜洋洋。门前喜鹊叫喳喳,田里泥巴喷喷香。
土地黑黑任我种,大田方方等我耕。长工翻身感谢党,红军恩情比海深。”
又哪里是他们男人家,大庸的妇女们也活起来。她们相继剪掉经年的长辫子,梳起了革命头;扯掉束缚已久的缠足布,放开了裹得变形的小脚;她们摆脱了童养媳的命运,相继挣脱封建礼教的羁绊;她们甚至担任起各级的妇女头头,走街串巷宣传革命;而女儿队员们,深入敌后搜取情报,帮助穷人翻身解放,还满腔热情一路唱着山歌来——
从前女儿受熬煎,好似掉在井里边,红军来了世道变,砸断封建铁锁链;
脚不缠,发不盘,剪个毛盖变红男,当上女兵杀敌人,跟上队伍打江山。
而侯家全家当红军成了人人知晓的新闻,殷成福带着女儿幺妹在后勤处被服厂做军服、缝绷带,业余时间发动妇女做草鞋、缝米袋。老嗨侯昌仟是东北片的土地委员,每天红袖套套手臂上一别,带领乡友搞土改,没日没夜地给各家各户量田地,一丘田一丘田地插牌牌。小叔子侯昌贵、两儿子侯清芝侯清平都是建功的红军战士。一家人到哪儿都被人笑迎着、高看着。侯家的苦算到了头。不,是从地狱连翻几翻——上了天!殷成福第一回抬头挺胸,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这天,在军总部出现了一幕:侯家集体请缨了。
殷成福那天急不可待做发言人,其实就是表硬态:一家子除了九幺儿,老嗨管,背也背他到底。我和幺妹身强力壮,都可以跑长路决不拖后腿。我们家哪个掉了队不要部队管;我们受伤、被打死,也不要部队招呼和收埋!
16岁的幺妹在一旁使劲点头回应。最逗乐的是九幺儿,突然蹦出一句稚气童音:“生是红军的人, 死是红军的鬼。”两句口号让7岁孩子生背下来,显然是一出精心排练的“戏”,还在家多次“演出”过。
李贞感动了,这位军组织部长向贺龙汇报时,感慨着说:多好的群众哟,他们从前拿性命帮红军、护革命,如今认定红军,全家去闯枪林弹雨。革命不就是有这些人民群众支持和参与,才有无穷的后劲,才有力量的源泉?
贺龙当场一锤定音,特批——侯家全体出征!
还担心未来儿媳大梅,得让他们小夫妻一起走。殷成福就和老嗨定下:走前给儿子办喜事,红喜事开道。湘西风俗也叫——冲喜。
结婚时那个红火哟,像天上盖了面大红旗,红了一个天!贺龙来啦,贞姐主婚,侯家那屋哟,就差没被笑声喜气掀翻掉!
晚上,侯昌贵带着警卫营的一帮红军哥去闹新房,教七岁的小叔唱了首调皮的山歌:
月亮亮光光,兄弟耳朵长;
哥哥一上床,嫂嫂把歌唱。
殷成福一听,揪住小儿的耳朵,九幺儿,谁教你唱的?“是红军哥啊!”九幺儿不知做错了什么,却引起全屋的哄堂大笑。
湘西土家风俗,洞房越闹越兴旺。笑得合不拢嘴的殷成福躲进里屋,看小山般堆着的贺礼,那些乡亲们送来山里地里的土特产,鸡蛋、腊肉、糍粑,全被各色“红”喜帕盖着,橘红、玫红、大红、粉红,欢欢喜喜地挤挨在一起,那不就是两个新人亲亲热热、和和美美?侯家的大孙子呀,不久就会到!
再把一堆红绸布捏在一起,就是一朵巨大的彩色花,她不由得甩着、晃着,手中魔术般地变成一个个兜兜:小的是涎水兜,大的做围肚兜,鲜艳艳、红灿灿,都是招孙纳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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