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A04版)
　　
安全篇

　　
盐政执法：餐桌上的“咸淡较量”
　　车里的冷气已经开到最大，张豪迈依然热得难受。
　　7 月8 日，一个沉闷的夏夜。车外的小区草地上，不知名的小虫儿聒噪着，张豪迈掏出烟，给副驾驶和后座的人各散了一根提神。火光亮起，升腾的烟雾后，是三张因为苦等而显得有些隐忍焦急的脸。
　　这已经是张豪迈一行在衡阳石鼓区西湖一村社区蹲守的第二个通宵。作为浏阳市盐业管理局盐务股长，今年6 月，张豪迈在该市镇头镇田平村发现有村民非法经营食盐，数量较大。浏阳市公安局食品药品环境犯罪侦查大队接到线索后立即启动立案侦查。
　　在前期的调查取证及抓捕后，这次张豪迈与两名民警彻夜蹲守的，是此次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刘文波。在这条非法经营食盐的“产业链”中，衡阳人刘文波是“上游”——负责给“中游”的田平村村民刘宏春供货，刘宏春则再将盐转卖给“下游”的付湘普及“末端”的其他村民。
　　7 月9 日，在当地派出所的协助下，刘文波被抓捕归案。但张豪迈说，还有一条“大鱼”在逃。
　　像张豪迈这样的盐政执法人员，湖南有近500 人。在已经运行了20 年的食盐专营管理模式下，由他们来监督、检查对国家盐业法规、规章贯彻执行情况，并制止和纠正盐业市场违法行为和依法处罚涉盐违法行为，负责每一张餐桌上的食盐安全。
　　今年7 月，黑龙江假盐大案爆发后，湖南百姓对食盐安全也有了担心。为了消除隐患，张豪迈又和同事一起，到市场、餐馆、学校等地开始了连轴转式的检查执法。
　　
“门槛低、成本低、利润高”的假盐行当
　　在湖南，一包雪天牌400 克绿色加碘精制盐，市面售价为人民币两元，城市乡村，莫不如此。这在普通市民看来微不足道的金额，在制售假盐的人眼里，其中蕴含的巨大利益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
　　绰号“老鬼”的连庆伦就是这样的人。
　　作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湖南最大的假盐案主犯，51 岁的“老鬼”连庆伦其实并不很老。用侦办此案的益阳市赫山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中队长龚磊的话说，此人“鬼精”。
　　同样看上去是白花花的盐，工业用盐的价格仅有几百元一吨，而餐桌上的食盐，售价达到几千元一吨。2013 年7 月，并没有食盐生产、销售许可证的连庆伦在长沙市雨花区圭塘社区、黎托街道川河村等地租赁了4 个仓库，购买了相关设备以及假冒雪天牌注册双标的外包装箱和编织袋。十余名工人被连庆伦雇佣，秘密灌装生产假冒食盐。低价购进的工业盐被灌制包装好后，连庆伦再派人将其送至长沙的高桥市场和马王堆市场进行销售。
　　根据江西省樟树市鸿成贸易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徐汉发的供述，其公司销售给连庆伦的工业盐的每吨价格在275 元至305元之间。工业盐在连庆伦的“黑工坊”里摇身一变成为“食盐”后，连庆伦将其以每件(50 包)55 元至75 元的价格售出，每件“食盐”为20 千克，每吨的售价达到3000 多元左右——是成本的10 倍多。
　　在湖南省盐务管理局市场管理科科长蔡勇看来，门槛低、成本低、利润高，是假盐流入市场的根本原因所在。“食盐与百姓生活关系密切，如果按人均每年消耗食盐3.5 公斤算，一个上百万人口的城市，年耗食盐应在2800 吨以上。”
　　“工业盐与食盐之间存在很大的价格差，不法分子只需要租一间民房，购买一台粉碎机、封口机和一杆小秤，就可以进行非法的私盐生产，成本极其低廉。这些不法分子十分狡猾，为了逃避打击，他们通常将存放工业盐的库房和加工窝点分开，加工多少就到库房取多少，并且经常更换加工窝点。”龚磊说，连庆伦之所以被“道上”称为“老鬼”，是因其制贩假盐的手段“神出鬼没，狡兔三窟”，“他住在红星(大市场)，制假的窝点四散分布在长沙的城乡结合部，主要活动区域又在高桥(大市场)”。
　　
“咸的不一定是食盐”
　　2013 年10 月30 日，经过长达一年的侦查，连庆伦等31 名涉案人员被益阳市赫山区公安分局在制作假盐的仓库现场抓获归案。2015 年2 月13 日，在益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终审判决中，连庆伦因非法经营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50万元，其余的30 名涉案人员也受到了惩处。
　　湖南省公安厅治安大队食品药品支队大队长周君满告诉今日女报/ 凤网记者，制售假盐可能涉嫌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食品罪、非法经营罪、假冒注册商标罪等罪名。而从连庆伦一案，也能看出假盐、私盐案件中比较常见黑色利益链条，“不法分子低价买来工业盐，制作假盐并发售给大批发商，大批发商又将假盐分售流通至小批发商，再由小批发商的销售网络将假盐卖到食品加工、零售等渠道”。
　　假盐最终一部分流向百姓的餐桌，还有一部分流入食品加工行业。“刘文波卖到浏阳的这批假盐，有很多就卖给了当地腌制白辣椒、豆角的村民。”张豪迈说。
　　衡阳市珠晖区金甲岭农场盛产一种风味独特的“鸡萝卜”，是用金甲岭特有的黄泥萝卜盐渍加工而成。“在市场上很受欢迎，产销量很大。”衡阳市盐务局盐政科科长戴文杰告诉记者，曾经就有不法商贩打起了腌萝卜所用的盐的主意，“珠晖区一个村里的会计，他从湘潭农药厂弄了40 吨假盐，卖给做‘鸡萝卜’的食品加工厂”。
　　蔡勇告诉记者，虽然工业盐和食用盐的主要成分都是氯化钠，口感上也没有大的区别，但“咸的不一定就是食盐”。“工业盐冒充食用盐对人体的危害是一个慢性过程，除了可能因为碘缺乏引发食源性疾病外，工业盐中的杂质和重金属长期蓄积可能会引起人体病变，甚至致畸、致癌。”
　　
嚣张的假盐贩子
　　和公安民警一起蹲守两天两夜是张豪迈从事盐政工作18 年来的寻常经历，“我们的权力有限，很多时候要依靠公安、食药、工商等其他部门一起联合执法”。
　　连庆伦一案中，益阳市盐业管理局执法人员在该市赫山区衡龙桥镇发现有商户在出售假盐，准备扣留没收时，被商户喊来的帮手团团围住，“几十个人，围住我们不让拖走(假盐)，从下午4 点多一直僵持到晚上9 点多”。最后“请了公安过来”，局面才得到控制。
　　张豪迈在浏阳文家市镇执法时，有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威胁”，大声叫嚣“假盐会吃死人吗”;常德市盐务管理局市场管理科科长陈军在一次执法中，甚至遭遇过有人持枪械抗法。
　　被辱骂甚至遭到人身威胁已是家常便饭。“老盐政”戴文杰从事盐政执法工作近30 年，办过很多案子，“判刑的就有十多个”。在法庭上，戴文杰曾被涉案人员公开威胁。父母和妻子一直担心他得罪人太多，要他“注意安全”。
　　“很多(涉盐犯罪)都是累犯。”周君满告诉记者，因为巨大的利益驱使，很多人“出来之后重操旧业”。
　　“发现假盐，不能查封了事，更重要的是查到上游的制假售假者。”蔡勇说，为了追根溯源，一个案子他们通常要跟很久。
　　而假盐的线索，大部分来自于盐政管理人员的市场巡查，以及百姓的举报投诉。“有时候一天要走100 多家店子。”除了巡查，张豪迈还会在垃圾站里捡盐袋子查看，“看看老百姓吃的盐是真是假”。
　　周君满告诉记者，2014 年，湖南省公安厅治安大队食品药品支队全年办理涉盐犯罪案件17 起，2015 年这个数字是21，而在今年，截至9 月份，案件已经达到26 起。
　　“一方面确实有因为盐业改革将至，很多人想浑水摸鱼‘捞一笔’的原因;另一方面，我们打击侦查的力度越来越大。”
　　周君满说，2014 年，省公安厅、省高级人民法院、省人民检察院、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就出台了《关于办理危害食品药品安全刑事案件的通知》，“我们始终保持对危害食品药品安全犯罪的高压态势”。
　　打击假盐，是在“积德”
　　9 月27 日， 长沙市盐务管理局联合食药监、公安、工商等部门来到高新区雷锋农产品批发大市场开展食盐安全“利剑整治”专项行动，今日女报/ 凤网记者全程参与。两个多小时的“地毯式”检查后，未发现雷锋大市场有假盐和不法食盐经营者。
　　长沙市盐务管理局党委书记刘少华告诉记者，之前有消费者反映，发现了假冒“雪天”牌食盐，长沙盐务部门与食安部门紧急行动，对全市各大批发市场、农贸市场、餐饮店、学校及边界地区开展全面清查。
　　“连续十多天的稽查，我们累计查获违法经营案件13 起，收缴违法食盐产品520 公斤，对不法经营者依法进行了严肃处理。”刘少华说，当前长沙食盐市场总体平稳有序，盐务局将联合相关职能部门，“进一步深入开展市场稽查，严厉打击涉盐违法犯罪行为”。
　　与此同时，湖南省各级盐务部门也在跟长沙一样，开展相应的检查执法行动。全省各地的盐政执法人员都在蔡勇建立的一个微信群里，每天，各地执法的图文消息会一直响到半夜。蔡勇告诉记者，大家都“累得够呛”。2017 年1 月1 日，国家的盐业改革将全面铺开，未知前路的迷茫和困惑笼罩着包括蔡勇在内的每一个人。但蔡勇已经顾不上去想这些，他说，几年前他在市场上抓假盐贩子时，有一位围观群众所说的话，一直在鼓舞着他：
　　“盐天天要吃，你们抓他们是在积德。”
（下转A0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