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A06版)
张荣工作的心理咨询室是荣众留守儿童学校唯一一所新建的房子——其他的校舍,都是县委党校几十年前的校产,年年需要检修翻新。三进间的大房子被张荣取名为“快乐教室”,前不久,这里被湖南省妇联、省妇女儿童基金会纳入“知心屋”资助项目。9月4日,张荣给刚刚来学校的孩子们写了一封公开信,鼓励大家遇到问题和困难可以给她写信,或找她谈心,信的落款上,张荣自称为“知心妈妈”。
心理辅导在荣众留守儿童学校的重要性,从这个被郑重布置的“快乐教室”可见一斑——3个房间都铺着柔软的地垫,第一个房间是张荣的办公室;再进去的房间,右手边是一副心理治疗专用沙盘,左手边是专设的谈话区域;最后一个房间里,一个拳击沙包摆在正中,四周都是供孩子使用的“发泄墙”。
每一个孩子都在张荣这里有一份心理健康档案,张荣还会定期给孩子们做心理测评和上心理辅导课。每天早上,孩子们起床后第一件事是一起做“心灵体操”,一起读心理誓词《做最好的自己》:“我希望自己变成一棵大树。如果我不能成为山巅上挺拔的大树,那我就做一株灌木,但那不是普通的灌木,它必须是山谷中最好的灌木。”
张荣尽量让自己贴近孩子心目中理想的温柔妈妈形象,循循善诱,充当倾听者与开导者,并严格保守孩子们内心的小秘密——除非发现对方已经有了较为危险的心理征兆。
考试焦虑、想念爸妈、同学关系不好、对老师不满甚至腿痛、尿床……都可以写信给“知心妈妈”,也会得到回应和宽慰、疏导。也有孩子写信,只是为了来这个充满神秘和快乐魔力的地方,见一见张荣。
除了孩子,张荣也会主动为老师们提供心理辅导。张荣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上学期,学校新来一名方老师,负责新进校的班级,刚巧教学科目被临时从拿手的语文改成了数学,孩子又调皮,方老师的压力非常之大。
“有一次在课堂上,孩子们闹成一团,我走进去问:‘方老师说她很爱大家,是不是啊?’”得到方老师的肯定回答后,张荣又问孩子们:“那我们爱不爱方老师啊?”孩子们齐声回答:“爱!”张荣又问:“那我们怎么去爱方老师呢?”孩子们纷纷报以“好好听课”、“帮方老师打饭”等暖心回答,张荣因势利导:“那我们去拥抱一下方老师吧!”
“结果,孩子们纷纷上去拥抱老师,方老师泪流满面,和孩子们的隔膜也没有了,课也越上越好了。”
哪怕是培养一个“智慧农民”
除了心理建设,劳动在荣众留守儿童学校被提到了极高的位置。学校没有清洁工,所有的卫生都是孩子们自己打扫。瞿扬众甚至在校内校外开辟菜地,让每个班的孩子都种菜。种出的菜由学校食堂按市场上的价格双倍收购,得来的钱作为孩子们自己的班费。
不光是种菜,孩子们还得要知道所种菜的名称、习性、培养方式,画出来、写出来插在地里,瞿扬众管这叫“菜地文化”。“菜地文化”做得好的,菜价可以上浮20%。常见的萝卜白菜可以种,稀罕少见的蔬菜更鼓励种——种不活没收成不要紧,只要努力了,也按最高菜价补偿。吃不完的蔬菜,食堂阿姨还会教孩子们做成酸菜。在瞿扬众看来,这是培养他们动手、创新、学习意识的好手段。
除了每月一天的月假和寒暑假,孩子们不能离开学校,而学校里的“消费”,也用不上人民币——这里能流通的货币,叫“荣众币”。这是一种校内发行的虚拟货币,且只能通过知识问答获得,并在每月举行的跳蚤市场上流通。孩子们可以在市场上自由买卖,曾有一个很有商业头脑的男生在市场办抽奖,两个荣众币抽一次,一等奖是一本旧书。
瞿扬众说,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孩子们明白,学习是用来创造价值的——而荣众的孩子在进校之前,学习情况普遍不好。“50分都是好成绩,有好多人只能考几分。”学生彭凯刚进校时曾告诉瞿扬众,他的“英语很好”。结果考试成绩出来之后,英语果然是几门功课中最好的——35分。而这个分数,瞿扬众估计还是因为英语选择题多、好蒙的缘故。
为此,瞿扬众和老师们为荣众学校的孩子设计了一套丰富的立体评价体系:“学习之星”、“健体之星”、“劳动之星”、“卫生之星”、“文明礼貌之星”、“节俭之星”、“孝顺之星”……如果这些都不够条件,只要“今天比昨天有一点点进步”,也可以获评“进步之星”。这样做是为了“让每一个老师都能发现学生的闪光之处,让每一个孩子都能找到自信”。
在城里孩子拼命提高成绩、扎堆学习特长的时候,荣众学校的教育方式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瞿扬众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问题,“不可能每个孩子都去过高考的独木桥”。在瞿扬众看来,能培养出新一代的智慧型农民也不错,因为“不希望孩子们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出去打工,让下一代又变成留守儿童”。
不过,荣众学生的成绩目前在县里仍算中等偏上。永顺县教育局对全县的一类学校进行教育质量检测,在四、五年级的抽考中,荣众的最好成绩排第二,最差成绩排第四。“英语很好”的彭凯正读六年级,每门功课都上了90分,这个昔日只盼着早放学好去游野泳的孩子,如今正憧憬着考上永顺县一中。

老师和孩子共同“留守”,互为依靠
尽管只有380名学生,但荣众学校的老师并不轻松。县里为学校分配了5个老师编制,目前只有4个在岗,“其他的老师都是学校公开招聘的”。
与学生同吃同睡的陪伴与关怀是荣众老师的常态。
在孩子们的寝室之外,就是值班老师的床铺。每天晚上,班主任查完寝后,都会有值班老师陪着学生一起随着熄灯铃声入眠。瞿扬众说,多年来,他一直睡得很警醒,“因为如果有哪个孩子头疼脑热,值班老师会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村子里的卫生室早已荒废,瞿扬众便开着车赶到学校,将孩子接去县城里的医院治疗。
彭敏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有编制的老师之一,家人怕她太辛苦,想让她换一个学校,但彭敏还是觉得“在荣众的时间充实”。
老师们对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表示,他们在学校的收获很多。
张智群老师之前在广州一所民办学校执教。2012年,丈夫遭遇意外离世,张智群独自回到家乡,来到荣众学校任教,“是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给我温暖,陪我度过了那一段黑暗的时期”。
每年的教师节,荣众学校的老师都会收到孩子们自制的礼物,家长也会打来电话或者发来短信,对代替他们行使父母职责的老师表达感谢。
想让孩子进学校的家长越来越多,不少人还希望荣众能够办初中部。但瞿扬众说,目前,学校已经无法容纳更多的孩子。他想扩建校园,但苦于学校的大部分地都是从党校租来的。女生宿舍本来租在党校宿舍的一楼,结果2015年年初,党校决定翻修,勒令女生宿舍搬走,这下瞿扬众更不敢轻易动土。也有商人找到瞿扬众想要投资,开口就问“多少年能收回成本”?
瞿扬众一口回绝。
今年6月毕业的王帅本来要进初中读书,但王帅的奶奶找到瞿扬众,希望能让孙子再在荣众待几年。瞿扬众告诉老人家:王帅已经毕业了,荣众学校没有初中,只能去别处读书。结果这个儿子和媳妇都在外地打工、自己一手拉扯孙儿的奶奶哀求道:“他在其他学校读不好,在你那儿多读几个六年级,健康长大就行。”
(为保护隐私,文中未成年人均为化名)

■编后
作为一所留守儿童占到90%以上的学校,荣众让我们有着非常不同的感受。印象中留守儿童的清苦在这并不常见,相反,9000元一年的学费,构成了事实上的经济门槛——这里的孩子大多并非贫穷,而是苦于心灵的贫瘠。
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新一代的父母跟老一辈人在观念上有了巨大的区别,守家、守土不再是最重大的人生要义,走出去拼搏、让日子过得更好,才是如今青壮年一代的心之所向。
只是,富了日子,也让留守儿童成为了时代的无奈印记——但本质上,他们和一般儿童并无区别。我们不希望过度标签化这一群孩子,他们需要的也只是陪伴与爱。
成立专门的留守儿童学校,给他们最大的爱与包容,“不一样的荣众”在建校之初也是筚路蓝缕,学校老师至今还要兼职水电工、管道工甚至电焊工、建筑工。而这一切辛苦,就正如该校张智群老师所言,教育就是用一个灵魂换取另一个灵魂——作为对政府机构关爱留守儿童力量的补充,民办留守儿童学校灵活、柔情,不见得比政府做得差。鼓励社会力量在留守儿童教育领域更自由地发展,在父母之爱已然短缺的现实下,让孩子们更好地感受到归属感和安全感,才是关爱他们的核心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