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八一钢铁厂工会副主席谭天铎是湘女毛熙慈的丈夫。在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前往新疆探访湘女时,他向我们介绍了当年湘女们新婚洞房的真实情景。
“一张单人床添几块床板,两人的被子抱到一起,就是我们的新巢。”谭天铎说,战友们送来了新的脸盆、炒锅、洗衣盆、搓衣板、暖瓶、镜子作为礼物,“我们用瓜子、花生、糖招待客人”。
新房里还少不了贴个奖状,那是新人最在意的荣誉。“条件好点的还有闹钟,因为早晨上班前要有一个小时的政治学习,晚上还要上业余学校,紧张得很。”谭天铎说。
毛熙慈所在的八一钢铁厂在乌鲁木齐近郊,生活条件算很不错的。在更偏远的地方,新人们往往只能睡更为简陋的“地窝子洞房”。
因为生产任务繁重,且交通不便,很多夫妻都是聚少离多。
从护士到主任医师,汪柏祥大半辈子都与产妇打交道,她都记不清已经在兵团接生了多少个孩子。但大儿子出生后,她却连给自己孩子喂奶的时间都没有,“把孩子放在摇篮,上头用绳子吊着奶瓶,孩子饿了就自己吸”。
新疆石河子市农八师原副政委陆振欧认为,因为处在特殊的历史时期,进疆湘女的婚姻不能完全以今天的爱情、婚姻观念来衡量。“尽管经过风风雨雨、有苦有甜的坎坷岁月,她们和丈夫最终还是无怨无悔走到一起,成为第一代军垦夫妻,养育着二代、三代、四代,把终生无私地献给了祖国边疆。”
据统计,湘女的老伴有近40%是和她们一起进疆的知识分子,50%以上是当时的团以上领导干部。当然,组织介绍是普遍现象,但组织介绍也讲究门当户对、年龄相仿、自愿结合。在记者采访的几十位湘女中,大多数人一生夫唱妇随,事业有成。
天山芙蓉
在伊犁的湘女每次想念家乡时,总会唱起当地的一首民谣——“乌孙山啊,金色的摇床,英雄喜爱自己生长的地方,假如叫我在异乡做一个国王,我情愿在故乡当一名靴匠……”直到唱得泪流满面。
如今,新疆的面貌远非昔日能比,其间又融进多少援疆儿女的血泪与汗水。在时代的大潮中,她们的命运早已与共和国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

湘女才情惠天山
著名作家卢一萍曾在新疆军区工作多年。从2000年起,卢一萍开始关注湘女群体,他历时五年,辗转近两万公里,创作了《八千湘女上天山》一书。
“湖南女兵是新疆屯垦戍边大军中特殊的一部分。她们在苍茫的大荒原上演绎了一个又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也演绎着她们的光荣与梦想。有许多人牺牲了青春和爱情,但她们以妻子和母亲的坚韧战胜了其中的艰难和困惑。”卢一萍说。
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党史研究室编审、党史专家刘向晖看来,八千湖南女兵进疆,这个数字在人口庞大的中国似乎微不足道,但她们对新疆的影响却是巨大而持久的。
“女兵的到来,逐步解决了当地军人的婚姻问题。”刘向晖说,尽管在婚配过程中难免带有政治分配色彩,“可就是这些婚姻,让广大官兵心甘情愿扎根新疆,为新疆稳边固边打下了坚实基础。这不能不归功于当年那些把青春献给屯垦事业的湘女们。”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种不被后人看好的婚姻形式,不仅大大稳定了军心,还在几十年后的调查中出现了“几乎没有离异,都是原配相濡以沫走到了今天”的圆满结局。
“湘女不仅是结婚对象,她们自身也是建设者。”刘向晖说,湘女见识较广,接受力强,有一部分还是大学学历。“她们的到来,给新疆增加了一批高素质的建设力量。后来,她们中的不少人成了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或领军人物,为新疆的发展与进步作出了重要贡献。”
湘女们拥有的文化和技术亦是她们献给新疆的“软实力”之一。刘向晖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当时的驻疆官兵大多来自农村,文化程度普遍很低,“有知识的湘女,无疑对部队正在进行的扫盲和文化科学水平提高工作起到了雪中送炭的作用。同时,女兵们还把湖湘大地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及其他生产技术带进新疆,促进了当地经济的进步和发展”。
“湘女是新疆屯垦事业的第一代母亲,正是她们发挥了榜样作用,全国各地男女青年纷纷效仿,积极报名参军支援新疆建设。”刘向晖介绍,后来比较集中的就有7000齐鲁女兵进疆,西北陕甘地区和上海一批女性青年进疆等。
今叹伊人不在

生产建设兵团直属党工委原书记谢树仁是湘女中职务最高的一位。在她看来,“八千湘女”群体体现的正是湖南女性的一系列优秀品质。
“湘女热爱祖国、无私奉献,很多人终生留在了这片土地上,甚至子孙后代也在新疆。‘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献子孙’,真是这样。”谢树仁说,“爱国、创新、奋斗、务实、开放”的湖湘精神在湘女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谢树仁还告诉记者,湘女们大多年岁已高,而且因为当年多是“老夫少妻”,时至今日,很多湘女的丈夫已不在人世。
“我家那位1998年就走了。”当年那个有才、温柔、爱笑的丈夫马鸿骏留下的东西,谢荃辉全部捐献给了石河子市的军垦博物馆,唯独留下了老马给她拍的所有照片。
石河子市郊的南山陵园,湘女谢荃辉、华淑媛和兵团第八师石河子市妇联副主席刘霞冒着烈日带着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寻访湘女墓地。刘霞告诉记者,这里埋葬着很多已经故去的湘女姐妹,包括她的母亲龚桂芬。谢荃辉和华淑媛的丈夫也在其中。
陵园中有两座湘女纪念碑,较小的一座,是当年湘女们自己凑钱为已故姐妹所立;另外一座,是2009年湖南广电为缅怀那些为兵团事业奋斗终生的湘女所立。
拂去碑上的风沙尘土,谢荃辉和华淑媛抚碑痛哭。
新添的一座坟,安眠的是今年3月逝世的湘女戴庆媛。她忠实地践行了王震将军当年对她们的期望:“安心边疆,扎根边疆,把你们的骨头埋在天山脚下”。
当沙漠变成绿洲,当年的八千湘女,据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妇联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妇联的不完全统计,已只剩下约500位尚在人世。而早在1993年,终年85岁的王震将军逝世后,亦将骨灰撒在了新疆。
惟愿家乡长安
在对几十位湘女的采访中,没有任何一位湘女表现过悔意。见家乡来人,这些年迈的湘女或拄着拐杖,或由家人搀扶,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其实早在1998年,本报记者就跟随湖南省委宣传部组织的采访团来过新疆,看望这一群可敬、可爱的湘女——时至今日,她们仍旧思乡之情不改。
80岁的湘女张琼英现居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首府伊宁市紫香苑小区。仿佛是为了呼应小区这花团锦簇的名字,张琼英最大的爱好是养花,而最让她骄傲的,是摆放在卧室里的两盆杜鹃花和一盆栀子花。
张琼英的养女赵玲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杜鹃花和栀子花都是南方的花,在新疆很难养活。“栀子花开得全盛时,很多人前来讨要养花秘籍,妈妈也倾囊相授。说来也怪,这两种花,其他人养着养着就死了,唯独妈妈的依旧红肥绿浓。”
湘女们就像这些鲜花,奇迹般怒放在风沙漫天的戈壁大漠之中,并深深扎根于天山南北,开枝散叶。资料显示,到1954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成立的时候,部队中女性的比例增长到了40%。如今,兵团不但有了二代、三代,还有了四代,兵团军民在亘古荒原上先后建立起了石河子市、五家渠市、阿拉尔市、图木舒克市、北屯市等一批区域性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目前,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已发展成为一个拥有14个师、185个农牧团场、2115个连队、270万人口的特大型社会组织。
“兵团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在整个新疆有目共睹,更重要的是,兵团事业的发展壮大为新疆的稳定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刘向晖说。
“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清代诗人杨昌浚曾以一首《恭诵左公西行甘棠》歌颂湘军将领左宗棠率领湖湘军收复新疆失地的伟大功绩。而自称为“湖南女婿”的谭天铎则说,把这首诗略改一下,正好用来颂唱当年进疆的八千湘女: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女儿满天山,屯垦立家八千户,再引春风度玉关。
(本文参考长篇报告文学《八千湘女上天山》,作者卢一萍。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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