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4000公里的进疆路程,是横在湘女身上关乎生死的一道坎,个中艰苦危险,远超来自鱼米之乡的湖南女兵们的想象。有些生命因为突如其来的车祸或者疾病,还没进新疆,便在路途上凋零了。
脸盆、菜盆、便盆,一盆多用

当时的新疆并没有铁路,火车只能开到西安。女兵在西安兵站休息几天后,改乘新疆军区的大卡车,沿着古代丝绸之路浩荡西进。
这正是当年细君公主走过的漫漫长路。
戈壁浩瀚,连绵的车队如同在大海颠簸前行。放眼望去,风沙漫漫,女兵们四十多人一车相互依偎,但即便帆布篷将车盖得严实,却依然抵挡不住沙尘。新疆昼夜温差很大,白天烈日灼烤,浑身奇热难耐,晚上则是朔风如牛吼,冻得女兵们瑟瑟发抖。
在戈壁滩上,水是最金贵的,得节约着喝;吃的,则是足有一寸厚的面饼。人人嘴上都长了燎泡,一张嘴,唇上就裂开道血口子。
家住石河子市1小区60栋462室的湘女郑佩兰今年79岁。招兵时,14岁的她谎称16岁,结果,严酷的旅途很快就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她还太小,适应不了。
“领导体恤我,让我坐驾驶室。”郑佩兰坐的是车队的排头车,走在最前面,“那时全是土路,车行之处,尘土飞扬,遮天蔽日。”郑佩兰说,她很想知道车队有多长,却一直没有看到车尾在哪里。
湖湘大地多河多湖,用水方便,湖南妹子自然爱干净。但是,大漠戈壁间,根本没有条件让女兵们讲卫生。“车队上路后,不能随便停车,所以解手只能解在盆子里。那盆子也是‘一盆多用’,在车上是便盆,宿营时洗一洗就当脸盆,吃饭时又作盛菜的工具。”郑佩兰说,开始大家怎么也不习惯,“有一次,每个分队分了些生骆驼肉,没有炊具,队里的领导就让用这个盆子煮。大家不干,望着骆驼肉干瞪眼。直到男兵那边传来了肉香,我们才忍不住了”。
最后,饥肠辘辘的女兵们吃得津津有味,这用途复杂的盆子也总算被接受了。而在后来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湘女王正先看来,不管是净水还是脏水,甚至是尿,在沙漠中都代表着生存的机会。
疾病、车祸、土匪,危机四伏

“一过兰州,西北军区专门派了一个全副武装的连队护送我们,每辆车的车头上都架着机枪。”郑佩兰说,当时河西走廊一带土匪成群,“特别是乌斯满(当时的新疆大匪首——编者注),经常在新疆与甘肃间流窜。我们每辆车上都有三名男兵,他们的警惕性很高,趴在机枪后行进,保卫我们的安全。”
今年79岁的湘女谢荃辉则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女兵们都把头发盘在帽子里,没有帽子的就用毛巾裹着头,扮成男兵的模样,一有情况,就端起手中的洋伞,虚张声势——但土匪的威胁是实打实的。在戴庆媛的回忆中,就有一辆运载女兵的车曾被土匪劫掠。但后果如何,她没有讲述。
除了土匪,车祸与疾病也是横在湖南女兵进疆路上的生死难关。但艰难而凶险的漫漫长路,更多的是苦中作乐的湘女们洒下的一路歌声和一路欢笑。
今年77岁的湘女涂敏是石河子二中的退休教师,她告诉记者,进疆湘女基本都读过书,素质也比较高,“而且我们都是自愿报名来的,送我们上车的时候敲锣打鼓戴红花,大家心态都挺不错。革命青年,除了睡觉就是唱歌,特别是喝好水、吃饱饭,更是一顿猛唱”。
就这样,湘女们自西安穿过河西走廊,出玉门关,到哈密,越过天山,再到新疆首府迪化(今乌鲁木齐),总行程4000多公里。但迪化并非是她们最后的归程。略做休整,湘女们又被分散到石河子、奎屯、五家渠、昌吉、焉耆、库尔勒,甚至千里之外的和田、喀什、阿克苏、伊犁、阿勒泰等地。有些被分到若羌、且末等地的湘女,还得冒着生命危险骑马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至此,新疆才从梦想中真实地踏入湘女们的人生。
屯垦戍边
面对望不到边的沙漠戈壁、碱滩沼泽,数千年来,几乎没人梦想过能从那些地方长出粮食。八千湘女和其他援疆女性一道,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荒凉的戈壁留下了青春和生命的印迹。
困难扑面而来

在今年刚过世的原第八师石河子市精神文明办主任戴庆媛的记忆中,新疆军区第一副司令员、代司令员兼政委王震和新疆军区副司令员兼第二十二兵团司令员陶峙岳非常重视这批从家乡来的年轻女兵。
“我们去八一广场,就是现在新疆军区司令部的所在地,王震将军在讲话,我印象最深。他说:‘同志们,你们要安心边疆,扎根边疆,要为新疆各族人民大办好事,要把你们的骨头埋在天山脚下。’下面有哭的,有叫唤的,有哈哈笑的,我们无所谓,埋在天山脚下就埋嘛。”在回忆录中,戴庆媛这样写道。
失望和沮丧的情绪不难理解,今年79岁的湘女刘玲玲1952年5月到达新疆迪化时,也非常失落,“这里给我的感觉不像一个城市,比长沙差远了,路不平,电灯不明,下雨一路泥,天晴一路土,刮风漫天沙”。
在离湘进疆之前,招聘团领导描绘的新疆图景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但到了新疆,女兵们被告知,这些都需要她们用双手来建设和实现。
“谁言大漠不荒凉,地窝房,没门窗;一日三餐,玉米间高粱;一阵号声天未晓,寻火种,去烧荒。最难夜夜梦家乡,想爹娘,泪汪汪,遥向天山,默默祝安康。既是此身许塞外,宜红柳,似白杨。”
这首《江城子》,是长沙晚报退休记者江异在1998年赴新疆采访湘女后写下的作品,寥寥几句,将湘女屯垦生活的艰辛勾勒得活灵活现。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当地“三个蚊子一盘菜”,衣服补丁摞补丁……种种情状,不胜枚举。
地窝子外的花环

终于实现了从军夙愿的毛灿奇,被分配到焉耆的二军六师十七团。虽说是一手拿枪,一手拿砍土镘,但除了没日没夜地劳动,军事训练几乎没有。
这并不妨碍毛灿奇在茫茫的戈壁滩和盐碱滩中干得风生水起。军垦战士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把荒原开垦成良田。毛灿奇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在家时,自己干农活就是一把好手,“但整天拿着巨大的砍土镘没日没夜地挖地,也有些吃不消。手上裂开了口子,砍土镘把上全是血,红的变黑,黑的结了痂,痂上又染了血”。
“我们每天凌晨三点半起床,洗漱之后写半小时日记,干到八点钟吃早饭,然后带上两个玉米饼子,这下要忙到晚上十点才收工。”毛灿奇说,劳动结束后还要搞政治学习,接受思想教育,一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地窝子休息。
地窝子,也许是最具新疆地域特色的产物之一。新疆首府乌鲁木齐机场,就叫“地窝堡机场”。这是一种对于东部地区的人来说可能连听都没听过的“建筑”——在地面下挖约一米深的坑,形状四方,面积两三平米,四周用土坯或砖瓦垒起约半米的矮墙,顶上放几根椽子,再搭上树枝编成的筏子,再用草叶、泥巴盖顶。
被分配到库尔勒吾瓦镇的湘女吴梅苏第一次看见这种在沙漠化地区特有的简陋住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不用土砖砌房子?”后来吴梅苏才知道,当地沙土松散,根本无法制成土砖。
营地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泥人一样的战友从地底下钻出来迎接湖南来的湘女们。劳动已使官兵们衣衫褴褛,泥腥味和汗臭味扑面而来。
战士们为新来的吴梅苏三人新挖了一个地窝子,并在洞口和里面放了用树枝和野花扎成的“花环”,作为湘女们“闺房”的标记和装饰。吴梅苏说,这应该是献给她们这第一批来到这个雄性世界中的女性的最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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