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期间，怀孕5个月的长沙准妈妈宋柯趁着放假，来到长沙市某私立医院为腹中的宝宝拍摄四维彩超——不同于公立医院医生的忙碌，在这里，宋柯不仅能和医生全程交流，医生还会主动让宋柯看看胎儿的小手小脚;更关键的是，在拍摄完后，宋柯能获得胎儿的照片和“一段珍贵的视频资料”——医院还贴心地将这些资料刻碟保存，碟片封面上则写着“宝宝的零岁相册”。
　　“零岁相册”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城市早已流行多年。像宋柯这样，利用四维彩色超声仪器接触宝宝的家长遍及全国。不仅是私立医院生意火爆，小型摄影机构也纷纷加入战场，北京甚至出现了搬着便携式彩超仪的“上门服务”。
　　很多父母觉得，即便他们需要向这些商业机构支付比正常四维彩超价格高出数倍的报酬，但能够为宝宝拍摄“零岁相册”，作为亲子之间的早期情感接触，这无论如何是值得的。某四维摄影机构甚至以婴儿口吻打出广告：“妈妈!我没出生之前，长得可爱吗?”
　　这些商业机构还会告诉年轻的准父母们，美国影星汤姆·克鲁斯为了多看看自己的孩子，自行购入一台四维彩超仪放在家里——但他们没说的是，汤姆·克鲁斯早已被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以下简称FDA)列为反面教材。早在2014年年底，FDA再度发出警告：建议禁止非医用的超声检查。
　　是的，也许你会惊讶，但实际上，你初为人母的这份温柔心意，带给孩子的却很可能是一份危险的礼物。
　　
为宝宝打造“零岁相册”
　　挥挥小手、踢踢小腿，有时还打个呵欠……当透过超声探头，看到肚子里的宝宝出现在自己面前，常德的准妈妈肖萌(化名)两眼通红——对她而言，这次见面的意义如此重大，那一瞬间，她才真实地感觉到这是自己的孩子，而不再只是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肖萌的想法，也代表了如今绝大多数年轻的准爸爸妈妈的想法。他们不再满足于公立医院超声检验单上大小不过3×4厘米的模糊小块，而是渴望更加不同凡响的亲子体验——亲眼看一看未出生的孩子，甚至为他(她)拍照、录视频，以此作为孩子一生中的第一份礼物。
　　为了这一次见面，肖萌向常德市某胎儿四维摄影中心支付了1400元，这比湖南省的公立医院普通超声费用高出了4—5倍。
　　但肖萌觉得值。公立医院忙碌的医生让肖萌感受不到新生命将要到来的喜悦。所以，她千挑万选了这家私立机构，并频繁地去拍摄四维彩超，还为宝宝特制了一本“零岁相册”。
　　2014年5月，肖萌的孩子出生了。遗憾的是，常德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告诉肖萌，宝宝的视力较弱，且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肖萌没有想到，这么多次的四维彩超，居然没能看出孩子的问题——但对于这家胎儿四维摄影中心来说，他们的任务只是拍摄，并不提供孩子健康状况的诊断;而更在肖萌意料之外的是，对胎儿而言，真正的潜在伤害其实正是妈妈为了那本“零岁相册”，而让自己频繁暴露于超声波之中——

　　
四维彩超惹祸?
　　“我孕期做了那么多检查，怎么就筛查不出孩子眼睛不好，还有先天性心脏病呢?”第一次见到肖萌，湖南省妇幼保健院B超科主任田艾军就注意到了她手上那本厚厚的相册。
　　“这是在哪里拍的?”得知是在摄影机构拍摄的，田艾军也很无奈：“用摄影机构的四维彩超摄影来代替正规医院的四维彩超检查，这本身就是错误的。”田艾军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近年来，到医院做孕检的女性已有超过50%会主动咨询四维彩超，而这部分人中至少有70%并不了解四维彩超，“很多人都只是觉得拍下宝宝在肚子里活动的样子，能留下美好的回忆，也能满足好奇心”。
　　然而，现实却比想象的要骨感。FDA的公共关系官员詹妮弗·哈利斯基曾公开表示，超声检查虽然已有很长时间的安全记录，但仍可能对胎儿带来潜在的伤害。最让人担心的，则是在商业模式下，新技术可能给胎儿带来更大的风险。
　　FDA的观点是，超声检查暂时安全，却不代表无风险。但在中国，私立医院和新兴的胎儿摄影机构颠覆了这个逻辑。一些私立医院的广告上写着：“FDA称未发现因超声导致胎儿危险的案例”，这也让不少国人认为，四维彩超绝对安全。
　　显然，肖萌就是这个“误解”的受害人。2013年12月，被摄影中心“四维彩超”的广告吸引后，她便想要用这种技术来拍摄宝宝的发育全过程。
　　据肖萌回忆，她选择的这家胎儿摄影机构从环境上看与普通的婚纱摄影馆无异，唯独不同的就是一台看起来很昂贵的四维彩超仪。
　　“四维彩超仪的确价值百万。”田艾军说，尽管贵，但想要获得一台四维彩超仪却不是什么很难的事。随着新兴的胎儿摄影机构越来越多，操作仪器的人员组成越来越复杂，这也无形中加大了胎儿的风险。
　　
千方百计唤醒胎儿拍照
　　“有不少孕妇告诉我，她们为了拍清楚宝宝的表情，拼命喝水、不停爬楼梯。”在田艾军看来，这样的行为很不妥当。
　　“所谓的四维彩超，其实就是偷换了概念而已，因为四维彩超的原理和普通超声并无不同。”田艾军介绍，“四维”其实应该叫“实时三维”。为了加快成像速度，研发人员大幅度增加了探头上声波线的数量：普通三维彩超仪一个探头只设有100多条，但美国通用电气开发的E8系列四维彩超仪用上了60×60，即3600条声波线的立体探头，是普通超声的36倍。“人们误以为彩超和黑白超就是彩电和黑白电视机的区别，但事实远不是这样。”田艾军说，四维彩超的新功能，就是以提高声输出为条件。
　　此外，“四维彩超”的“彩超”也是伪概念。医学上彩超只有红和蓝两种颜色，分别代表静脉血和动脉血的不同流向。但我们所熟悉的“四维彩超”却是橘黄色，目的是为了让胎儿的照片更加柔和、清晰。
　　“在具体操作中，我们都尽量避免将探头在胎儿的某一个部位停留过长时间，一般一个部位最多不超过5分钟。特别是眼睛、生殖器、脊椎等部位，一般都采用滑动操作。”田艾军说，不少孕妇在拍摄四维彩超时，会因为胎儿胎位问题导致医生无法观察到需要观察的部位，此时，医生便会让她们先回家，改天再来。
　　然而，肖萌的经历并非如此。“摄影机构的人告诉我，只要我配合好，就能拍到宝宝微笑的表情。”于是，为了找到最佳角度，肖萌在摄影棚内不停地蹲下、起来，目的就是让在肚子里熟睡的胎儿醒过来。
　　拿到相册的那一刻，肖萌是感动的。的确，如同摄影机构广告所宣传的“给宝宝360度的完美定位”那样，胎儿吮吸小手时或皱眉、或微笑，同一个姿势，都拍到了不同的表情，看着十分生动——只是当时肖萌并不知道，为了捕捉这些表情，她的宝宝可能被迫“受了罪”。
　　
风险背后的百亿市场
　　“专业的B超医生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过多的进行彩超拍摄，的确有可能会对胎儿造成影响。”田艾军告诉记者，做彩超时探头会释放热能，让细胞组织液产生小气泡，专业术语叫“空泡化”。超声波会对组织产生压力，一旦压力过大，小气泡受到撕扯而爆裂，会在瞬间产生几千摄氏度的高温和几百个大气压的压力。一般来说，在海中下潜10米，会增加一个大气压。几百个大气压，意味着将微观世界中的身体组织瞬间沉入几千米的海底。
　　“如果这种压力一直发生在胎儿眼睛或大脑附近，伤害就非常大。”田艾军表示，这种影响并不是立刻显现的，而是在孩子出生、长大后才出现视力损伤或是有视网膜方面的问题，但家长却不一定会将孩子的眼睛问题与四维彩超联系起来，“所以，如果不是具备彩超诊断的必要医学指征，我们一般不建议孕妇做四维彩超”。
　　同时，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从湖南省妇幼保健院B超科了解到，目前医院平均每天有近300名孕妇拍摄四维彩超，20台四维彩超仪同步操作，预约时间也已经排到了数月之后。
　　“我们会告诉孕妇彩超的利弊，到底需不需要做。理解的人会感激你，碰上不明事理的，就直接骂你不负责了。”田艾军说，曾有家属认为医生不让做四维彩超是偷懒，并表示“你们医院没人做，我到其他地方去做”。
　　“实际上，有些孕妇根本没必要花做四维彩超的这笔钱。”田艾军以湖南省妇幼保健院的孕检B超费用为例：第一次B超通常是在孕11周—14周，费用是260元/次;第二次检查则建议在孕24周左右(一般不超过24周)，费用约400元/次;第三次筛查时间一般定于孕32周，费用同样是约400元/次。
　　即便是尽量只给有必要的孕妇做四维彩超检查，田艾军也坦言，一般公立医院很少会提供拍照服务，因为“根本做不过来”——但原本作为医学用途的四维彩超，在一些准父母眼里早已经变成了提前实现亲子交流的工具，而准妈妈们在公立医院里种种不舒服的体验，都为私立医院和摄影公司提供了市场。
　　据了解，私立医院或私人摄影机构的四维彩超费用通常是普通公立医院的3倍以上。按照每年1600万新生儿计算，平均1000元一次的胎儿摄影背后，是高达160亿元人民币的潜在市场——且这至今仍是一个缺乏监管、存在非法鉴定胎儿性别服务的灰色地带。
　　(下转A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