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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5年09月04日> > 总第2569期 > a04 > 新闻内容
戴正仁:在日军投毒气弹的庙里救治伤员
新闻作者:口述:戴正仁 记录: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李诗韵 摄影: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李诗韵  发布时间:2015年09月04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出生在战争年代的人,或许都曾有过这样的感慨和无奈。当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时,当时年仅20岁的戴正仁(原名熊银华)没有选择与指腹为婚的同村老乡戴镇藩如期完婚,而是冒着“守活寡”的风险,改夫姓,换名字,鼓励未婚夫参军抗战。6年后,她自己也从军嫂变为军人,走上抗日战场。
  8月21日,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的时候,今日女报/凤网记者来到汨罗市高家坊镇三姊村的一座老房子里,聆听98岁高龄的抗战女兵戴正仁讲述自己的抗战经历——踩过尸体,“尝”过毒气,经历了生死。
  
亲见日军飞机轰炸农村
  1931年,“九一八事变”,北京、上海等各地组织援侨反日会。9月25日,长沙工商学三界群众,在教育会坪开示威大会,一首抗日救亡歌谣流行:“天不唱地不唱,听唱亡国凄惨状……大家都要争口气,免得亡国做奴隶……”
  据资料记载,1937年11月24日,日机首次轰炸长沙。4架日机在长沙小吴门及火车东站投弹7枚,炸死54人,炸毁房屋54栋,市民异常惊恐。1939年9月,日军在汨罗制造了“营田惨案”,汨罗遇难村民多达1000多人。戴正仁的抗日激情也从此点燃。
  1931年,我才14岁,在汨罗市高家坊镇三姊村务农。那时,我跟着村里人哼着“救亡歌”,哼着哼着,那种对日本人的恨意就上了头。
  汨罗离长沙很近,近到日本的一颗炸弹落在长沙,我在农村都能感觉到。听说死了好多人,村里人都很害怕,不敢靠近长沙。
  可是,就在1937年,与我指腹为婚的“丈夫”戴镇藩考入了湖南保安处军医司药,地址就在长沙。
  为了鼓励他从军,我同意了他父亲为我改名,生是戴家人,死是戴家鬼,不论如何,都会等他抗战归来,与我完婚。从此,我的名字由熊银华改为戴正仁。
  丈夫从军后,汨罗也沦陷了,到处兵荒马乱,村民忍饥挨饿。1939年中秋前夕,我在家中曾亲眼看到日军轰炸机在空中盘旋,当晚就听到“突突突”的机关枪声响了一整晚。第二天清早,站在家门口,我看到了空中日机不停丢下炸弹,“轰轰轰”地连声炸响,硝烟弥漫……紧接着,不断有村民往南逃去,大人不断喊着:“鬼子来啦,杀人啦!”
  我无处躲藏,只有跟着老乡上蹿下逃,山洞、树洞全都藏过,日本人烧了很多屋,村里一片狼藉。所以,哪怕是抗战胜利后,我几乎不看反映那个年代的电视剧。回忆起那个年代,眼泪流不完……

  
物资缺乏,拆日本兵的绷带救伤员
  自1937年戴镇藩从军,至1943年其与戴正仁再次相聚,6年间,二人除1939年见面完婚外,再无交集。1943年7月,戴镇藩任野战军少校军医,通过批准,戴正仁也获准随军并入伍,成为国民革命军第100军19师野战医院的护士。
  而这一年,常德会战打响。侵华日军为牵制国军对云南的反攻,纠集7个师团约10万人进攻常德,国军集中了21万人迎战。这一次会战,让戴正仁从护士岗位上迅速成长起来。
  1943年,我初到野战医院,那场景太可怕了!所谓的野战医院,就是在废弃的小庙和山上老乡的房子,临时搭起来的手术台和病房,一个炕上往往要睡上3个伤员。一大群裹着纱布的伤兵在炕上挣扎,他们因剧痛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队伍朝着常德步行前进,士兵们脚底都磨出了水泡。一路上,战事越发激烈,伤员数量也不断增加。我们都是随地而睡,有次夜里,我们突然遭到袭击,伤兵不断。由于天太黑,我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拿灯靠近了一照,这一照就吓了一跳。伤兵嘴里的牙齿几乎掉完了,下巴也被炸烂,嘴里全是血沫子。止血的纱布用完了,我们又没有麻药,伤兵痛得呜呜叫,身体虽被人按着,但还是在剧烈颤抖。实在没办法,我就冒着风险,跑出去找战地被打死的日本人,从他们身上扯绷带当纱布救急。
  
曾在“闹鬼”寺庙存活下来
  如果说,上阵杀敌的男兵都不怕死,那医治伤员的女兵也都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圈。
  1944年,在衡阳爆发了一场号称“中国抗战史上敌我双方伤亡最多,中国军队正面交战时间最长的城市攻防战”。国民革命军陆军第10军在衡阳以孤立无援的病惫之师抗击近6倍于己的日军,血战整整47天,而这期间,日军频繁投放毒气弹,国军遭重创。
  日军有12余万军队,还有飞机、大炮,我们守城的第10军只有近1.7万人。我还记得,1944年6月20日左右,10倍于守城军队的敌军已把衡阳城团团围住,从开始一直到保卫战结束的47天里,日军总共对守军发动了3次大规模的总攻,每日拂晓与傍晚,日军的飞机与大炮还会不断进行狂轰滥炸,同时,毒气弹不断。当时的衡阳城内整日火光冲天,建筑物都被炸成了废墟。
  我们的军队需要不断转移,在这期间,我需要找地方医治重伤伤员。经过了一个寺庙,想着能进去躲躲,却被村民告知“那里闹鬼,去不得”。我探着头看了两眼,寺庙里有凌乱的尸体,面色发黑。铆足胆,我憋着气进去将尸体清理出去,然后把伤兵安顿下来。在这个寺庙,我们藏了两个晚上。直到离开时,我才知道,这个“闹鬼”的寺庙之前被日军投了毒气弹,死了不少村民。
  
老伴“寻亲”
  “战地分娩,何苦何甘,夫人乃巾帼楷模也!”这是2014年,戴镇藩离世时,在遗嘱上留下的一句话。1944年,将时间和生命付诸在军旅生涯中的戴正仁,曾在战况危急时,艰难产下儿子。而随着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戴镇藩随部队又卷入到解放战争中。因无人照顾幼子,戴正仁带着有孕之身从部队回到汨罗老家,从此夫妻分隔两地。直到1949年解放战争结束,一家人才得以团聚。然而,并肩抗战的数年中,总有一些无法抹去的人和事……
  老头在世时,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四位“亲人”,我也希望能帮他找到。
  第一位是勤务兵陈佑甫,长沙望城人。他曾被军队其他部门嫌弃,老伴收留了他,从此形影不离。抗日战争期间,陈佑甫救过老头的命。1948年9月济南解放时,陈佑甫参加了解放军,自此失去消息。
  第二位是解放军的一位排长。1947年,在山东日照石臼所时,老头收治了二十多名解放军伤员,其中,这位排长患恶性痔疮,流脓不止。他用最好的药医治排长,端屎端尿。排长对他的人格十分佩服,以致老头的上司都曾怀疑他是解放军的地下人员。之后,解放战争打响,这二十多名伤员都悉数归队。
  第三位的身份很特别,本该是我介意的“孩子”。1947年,老头在山东日照石臼所,被解放军某团政委的侄女所钟情,两人生下一女。时隔多年,“女儿”曾前来寻亲,但因故错过,从此再无联系。
  第四位是一名解放军小战士。1948年9月,济南城破时,老头在国民革命军整编83师19旅56团卫生队任队长。当时,卫生人员都在地下室内,有一位十五六岁的解放军小战士独自一人冲入地下室,被其他人捉住。大家要枪杀他,他见状急忙说:“我们现在是四面楚歌,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不要杀他!”他的一句话,让这位解放军小战士得以重生。
  
■记者手记
  从长沙到汨罗,仅80公里路程,抵达戴正仁老人住宅的一刻,我却仿佛时光穿梭,从繁华和平的都市回到了那个兵荒马乱的抗战年代——简陋的红砖房,门口刻着不大清晰的“1949年”字样,正门客厅的墙上贴着毛泽东主席的画报,墙壁正中央严肃地挂着她丈夫、抗战老兵戴镇藩的遗像……这儿的一切显得那么地庄严、肃穆!
  整个采访过程,让我惊讶的,除了老人对抗战历史的铭记,还有祠堂里的那份“执著”:得知我们要了解抗战历史,自知表达不畅的老人指了指隔壁的小房间,小儿子戴维告诉我:“父母年轻时,亲自盖了一间祠堂用来铭记历史,他们用笔墨记下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离别时,我久久不能忘记老人卧室墙上贴的四个大字——“勿忘国耻”。或许,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最能体会;或许,他们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警醒后人。
  (感谢汨罗市妇联提供采访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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