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A04版)
　　自6月4日抵达容城殡仪馆后，他是进入工作状态最快的一个。原本担心这个还一脸稚气的孩子会被惨烈的现场吓到，但他的表现最终让梁小花安了心。
　　随着大量遗体被运送至殡仪馆，白书杭也经历了目前他人生中最揪心、最繁忙的27个小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遗体，什么都来不及想，甚至忘记了害怕，只知道不能停，这样才能给逝者一副干净的、有尊严的遗容……”
　　白书杭说，溺亡的遇难者经常会身体弯曲，呈现求生的姿势，入殓师需要将这些遗体复原成能够安详平躺的状态，再送进冷藏间。由于找不到其他设备辅助，白书杭只能抱起遗体，用体温给遗体加热。待遗体有了温度，稍稍柔软了一点，他这才赶紧将遗体关节复位。对年轻的学生们来说，这种复原工作不仅难度大，耗时长，还需要克服内心的恐惧。从进入现场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身上就没有一处是干的。
　　一夜长大，这是白书杭最想说的四个字。“闷热的天气，穿着不透气的防护服，全身湿透了也无法顾及，脸上全是汗水也来不及擦，起雾的防护眼镜让人眩晕……我们不敢摘下防毒面罩，因为那种环境下的尸臭味，没有人能受得了。”后来，白书杭取下防护眼镜和面罩时，脸上便有了深深的白色“盾型”印记。
　　“我们并没有能力去改变大自然的力量，我们能做的只有更认真、更虔诚地对待每一具遗体。每一次擦洗，我们都非常认真;每一次填塞，我们都更加细心;每一次抬放，我们都更加小心。我们真正视他们如亲人，希望逝者安息，生者慰藉。”工作结束后，白书杭在自己的手机里写下了这段日记。
　　
遇难者遗物，同样需要妥善对待
　　“儿子，你不要哭/送我上船的那天/也许注定母亲河让我留下/生死不就那么一刹那/孝顺的你必须坚强/挺拔如长江岸边白杨……”这首在网络上流传的诗歌，字里行间都流露着遇难者家属失去至亲的悲痛。
　　“我们要尽可能的保护遗体，让他们干净、整洁，然后才能交给家属。”梁小花说，经过长时间的江水浸泡后，这些遗体的处理其实非常有难度。
　　“最开始送来的遗体只是肿胀发黑，后来再被打捞上来的遗体，就真的让人不忍目睹。”此时，简单的清理、消毒已经不够，于是，后期的填充、抽水等工作正考验着年轻的入殓师们。
　　6月6日凌晨，运尸车送来一名老年遇难者的遗体。志愿者之一的谢勇和其他3名同学在处理时，手都在发抖。由于浸泡时间实在太长，他们不敢直接用消毒液进行清洗，只能用毛巾蘸上用水稀释过的消毒液，一点一点极为轻微地去擦洗身躯……
　　尽管早已疲惫不堪，但为了让陆续赶来殡仪馆的遇难者家属在看到亲人的遗体后能相对好受一些，梁小花和队员们一刻不停，“只要还能换上寿衣的遗体，我们都会在清理后帮他换好衣服”。
　　入殓师整理好遇难者遗容后，法医便会接手，负责身份鉴定。
　　“我是含着泪为遇难者遗体进行身份验证的。”湖南省岳阳市公安局君山分局的法医汪升，已经从事法医工作15年，早已看多了生死的他，此刻却难忍泪水，只能在每次开始工作前，都虔诚地向遗体鞠躬。
　　按照程序，汪升会检查遇难者衣服的各个口袋，看有没有身份证等物品，再提取DNA样本。当检验到第6具遇难者遗体时，汪升和同事殷捷在遇难者身上发现了两张身份证，两张火车票，此外还有银行卡以及现金2000元。
　　汪升将这些物品一一包好，编上号码，“我们会将遇难者的物品保管好，然后亲手交给家属”。
　　相比起汪升，梁小花有些感叹：“很少直接面对悲痛欲绝的家属，我真的松了一口气，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在监利的两天里，梁小花和队员们虽然一直在殡仪馆内工作，但也听到了不少家属的事情。一对来自重庆的兄弟绝食了好几天，跪在江边不断叩拜——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来祈求上天给父母一次生的机会。尽管时间一天天过去，但他们一直奔波于现场和殡仪馆，“感觉只要没看到遗体，他们就不会放弃希望。”梁小花说。

　　
女入殓师也能吃苦，4名女生正“接力”
　　“第一次面对如此大的灾难，8名学生用稚嫩的肩膀抗住了如此大的工作重任和压力，为逝者留住了人世间最后、最美好的一面，也是对遇难者家属最好的宽慰，他们做到了。”在欣慰的同时，梁小花也发现，前来救援的队伍中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很少看到女性的身影，可能因为救援活动非常耗体力，而且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梁小花说，算上广东校友会的8名校友，湖南的入殓师志愿者队伍一共18人，晚上没地方睡觉，大家要么坐在凳子上眯一会儿，要么就直接躺在地上。
　　“刚开始召集志愿者的时候，其实有很多女学生报名。学校没有安排她们去，可能也考虑到了住宿问题。”但经过这48小时的考验，梁小花却觉得，女性其实同样也能吃苦。6月6日，结束第一批援助工作后，梁小花和陈涛带着8名学生以及王辉等8名校友回到长沙，学校领导亲自迎接他们归来。
　　“我们回来的当天，学院就派了第二批援助队伍过去，他们负责处理一些后期工作，比如遗体整容、化妆等。”梁小花说，第二批志愿者中就有4名在校女学生。
　　
■入殓师日记
　　时间：6月4日22时40分 记录者：刘昊
　　第一天“工作”，心情特别复杂。遗体处理现场有一位全国知名的入殓师，这位武汉的老师特别严厉，起初并不信任我们学生。不论是清理还是消毒，只要我们过去帮忙，他就会吼着说：“你们别乱动!”
　　梁小花老师似乎感觉到我们的委屈，她把我拉到一旁，告诉我：“任何大场面，都需要有一个‘指挥官’，在这里，她就是权威。虽然处理方法上我们有不同意见，但为了尊重遗体，我们首先要做到服从。”
　　整理好情绪后，我再一次走进处理现场。用湿毛巾沾消毒水轻轻擦拭遗体，再用镊子将沾了消毒水的脱脂棉放进遗体的口、鼻、耳内……努力、细致，我们一丝不苟的工作终于获得了在场老师的认可。
　　时间：6月5日23时55分 记录者：梁小花
　　今天是工作的第二天。
　　凌晨6时，张旭、谢勇、原凯、王冬四名学生赶往容城殡仪馆，与通宵进行遗体入殓工作的陈涛老师以及白书杭、刘昊、王田林、姜成龙同学交接班。一夜的工作，让他们显得十分疲惫。虽然已是6月，但监利的温度却莫名的低，穿着外套加上两层防护衣，仍觉得寒冷。陈涛老师感叹：“我凌晨1点多连吃三碗面条，现在同样饥寒交迫。”
　　下午，随着沉船完全浮出水面，部分家属从事故现场转往容城殡仪馆。大家神情焦急，特别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大姐流着眼泪想进来查看是否有自己母亲的遗体。但看了一次又一次，没找到家人遗体的大姐瘫坐在门口嚎啕大哭。作为心理治疗师，我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工作，前去安抚。刚开口没说两句，大姐就紧紧抱着我，“找到后，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啊!”一番长谈，夫妇俩才相携离开殡仪馆，留下疲倦的背影。
　　
■编后
　　
“东方之星”救援中的湖南力量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在“东方之星”客轮救援中，湖南成为了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湖南岳阳与湖北监利隔江相望，华容县则是距离“东方之星”核心救援现场最近之地。彼时，岳阳临湘、华容等7个县(市)区、53个乡镇约19.3万人正遭受暴雨袭击，33.65万亩农作物受灾，5645人转移，311间房屋倒塌。但生命高于一切，暴雨并没有影响湖南人民参与救援的积极性。“东方之星”客轮倾覆之后，湖南省委书记徐守盛做出批示，要求调度一切可以调度的资源，全力以赴投入救援工作。以岳阳为主力的湖南各地、各界人士迅速出动，紧急展开救援。而在这股由政府、军队、海事、医疗以及民间救援等汇聚而成的“湖南力量”中，有着太多温暖人心的瞬间：
　　6月1日晚，岳阳地方海事局工作人员在长江天字一号码头救起2人，其中一人为“东方之星”船长;
　　6月2日中午，在事故现场，武警岳阳支队官兵协同潜水员官东等人，成功救起65岁老太太朱国梅;
　　6月2日凌晨，岳阳君山区广兴洲镇村民冯凯敏与同事不顾江面风大浪急，艰难划行2个多小时，救上了一名落水乘客。此后，村民江清明和孙建军、孙吉红兄弟组成4人义务搜救队，坚持搜救六天五晚，在附近水域找到了2位遇难者遗体;
　　曾服役海军部队并有过潜水经验的湖南华容籍退伍战士周扬，叫上战友回乡，与民兵应急分队共同参与救援行动。为了防止弦外机螺旋桨打到遇难者遗体，他们坚持徒手划桨，个个手上都打出了血泡;
　　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组建5名专家医疗队驰援监利，在他们的照料下，“东方之星”客船翻沉事件的5名幸存者平安脱险;
　　岳阳华容县的欧阳大姐，得知救援队伍集结点没有商店后，她联系几名朋友，集资购买了一批价值2万余元的矿泉水、饼干，送到集结地……
　　至6月6日18时，湖南仅岳阳市就总共出动搜救船只197艘、633艘次，组织公安、武警3380余人及沿线县(市、区)干群1.2万多人参与搜救，共搜救遇难人员23人，其中救起2人、打捞遇难者遗体21具。
　　失去至亲的伤痛，唯有时间与爱能够安抚。而在灾难后反思教训，总结经验，避免悲剧重演，也成了当务之急。据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网站6月10日发布的消息，党中央、国务院对事件调查工作高度重视，已成立国务院“东方之星”号客轮翻沉事件调查组，将彻底查明事件原因，给遇难者家属和社会公众一个负责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