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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5年05月29日> > 总第2541期 > a04 > 新闻内容
医院“钉子户”:为何N年耗在病床
新闻作者:文、图:今日女报/凤网记者 李诗韵 通讯员 杨文 徐珊  发布时间:2015年05月29日  查看次数:  放大 缩小 默认
  
(上接A03版)
  “她还真的就在医院住到了两鬓斑白!”张小燕说,对于这种“老赖”,医院通常有三种办法:一是联系家人,医院掏钱出力,强制将其送回家;二是找到相关工作单位,请单位领导帮忙处理;三是报警,让公安机关协调。
  然而,尽管周阳的女儿从未现身,周阳所在的啤酒厂也早已倒闭,但医院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去报警,“其实她孤家寡人也挺可怜,平常在医院也不吵不闹,就没想逼她到那一步”。
  “医院还是幻想着,女儿会回国照顾母亲。”直到2012年12月,湖南省脑科医院成立老年与慢性精神科,周阳被转入该科室后,之前每周来医院探病的“陪护”就再也不来了,只留下一张每月都有1500元转账的银行卡;周阳女儿的电话号码也换了,从此没了音讯。
  张小燕说,早前,科室已经帮周阳向医院申请了费用减免,但折算下来,她每个月至少还需要补交2000元的医药费。多年下来,周阳已经欠缴医药费十多万元。另外,医院的伙食费平均每月是400元,“这些费用不能欠,但她银行卡上的钱基本只够她吃饭和购买生活用品”。
  吐槽归吐槽,面对病人,该做的还是得做。刚刚和另一位“钉子户”黄大爷拌了嘴,张小燕来了三次深呼吸,转身又跑到医疗室,配好药,推着车回到了他的病床边——“好了,不闹了,咱先把药吃了!”
  
一出院,就等于没了活路
  那厢脑科医院和赖着不走的“三无”病人斗智斗勇,这边中南大学湘雅医院也在因为没钱、没证、没人管的流浪汉老孟而头疼——但显然,老孟的头疼得更快。
  “哎呀我头又痛了,我要休息!”面对催缴医药费的通知单,原本还在侃大山的老孟猛地扶住头,迅速躺到病床上,闭上了眼睛。
  对此,神经内科护士小曾只能叹气。
  2014年1月,老孟因车祸被送入湘雅医院救治。结果,两个月过去,老孟在常德老家的亲戚朋友却对他不闻不问。老孟身上只有5元钱,连身份证都没有,医院既要为老孟垫付医药费,还得管他的吃、住、穿。
  “如今市民们都很热心,在街上看到有人需要医疗帮助,便会拨打120,其中就有不少类似老孟这样没有身份证明、没有钱,没有亲人或是亲人不管的‘三无’病人。”小曾说,面对这样的病人,医院其实非常纠结,虽然出于人道主义会先行救治,但医疗费用却也往往成了一宗“悬案”。
  这不,“头疼”就成了老孟恢复意识后用来逃避医药费最好的法宝。医生护士对此心知肚明,但护理工作却得照常进行。怕老孟因为没人照料而影响伤口恢复,护士们帮他吃饭、穿衣、洗澡,就连老孟吃饭的钱都是由主治大夫和护士轮着出。
  “又当护士又当护工,这直接扰乱了我们正常的工作秩序。”考虑到医疗费用和医疗资源的问题,医院曾多次根据老孟提供的信息尝试联系他的亲人,但对方不是电话不接,就是短信不回,后来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人家还不愿意来医院,直接当了甩手掌柜,说:“让他回也行,但得你们出钱派车送他回来。”
  医院同意这么做,但老孟知道了,一下炸了锅,找来两根粗绳就把自己绑在了病床上,“哭着闹着,说什么都不肯走”。小曾猜测,老孟的激烈反应,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亲人不会照料他,而离开了医院的庇护,他的病痛会无人能管。面对这些“三无”病人,作为医院,不救治便违背了“救死扶伤”的医德;而一旦收治,医院就成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从此吃穿住行加治疗,全成了医院不管不行的“分内事”。
  
住院没人管,去世“亲戚”多
  关于“三无”病人带给医院的负担,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医院每年“三无”病人欠费大约在30亿到40亿元之间。而来自湖南省卫生厅的数据显示,2011年,湖南全省公立医院无家属病人欠费达1.06亿元,全省的卫生院、社区服务中心此类欠费近千万元。湖南省卫生厅规划财务处处长李兴彪曾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新农合保险、大病医疗保险的建立和普及已让此类问题有所好转,之前的情况更为严重。
  但现实的骨感程度往往远超人们的想象。在医院疲于应付拖欠医疗费用的病人时,部分病人家属却想着靠此发一笔横财。
  2014年8月,80岁的杨大爷走了。为老人盖上白布,医生护士只有一声叹息:“太可怜了!住院住了42年,没人照顾,也没人送终。”
  杨大爷是湖南省脑科医院住院时间最长的一位病人。自住院以来,他身边便没有一个亲人或是朋友。杨大爷告诉护士,他的老家在北京,年轻时来长沙服兵役,儿子患有精神疾病,所以从不来医院看望他。
  “从医院的病历本上看,老人并没有一直拖欠医药费,只是到了晚年,没钱了,又没人管,便开始赖着了。”护士长张小燕说,大家都很同情杨大爷,尽管欠下了数十万元的医药费,医院也没有将他赶走。这样“和平相处”了几十年,直到老人说自己“实在不行了”,医生护士才根据他提供的信息,想要帮他联系上儿子,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第二天一大早,杨大爷去世了,只有医护人员送了他最后一程。但大家心里的惆怅还未散去,就被杨大爷突然从天而降的庞大“亲友团”闹了个措手不及。
  “一来就质疑人是怎么死的,嘴里喊着不赔50万就不走人。”面对这群戴着金项链、卷着裤腿的“家属”,张小燕失望至极,“我没有过多解释,直接打了纠纷办的电话。我知道,说再多都没用!”
  好在,医院在给杨大爷的儿子看了杨大爷住院期间的监控视频后,儿子被感动了——离开医院前,他对张小燕连说了几声“谢谢”,却对欠下的医药费绝口不提。
  “很多医院早就对符合出院标准却不肯离开的病人停止治疗了。”张小燕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一方面,病人已经康复,不需要再治疗;而另一方面,拖欠医药费太多,医院也会酌情考虑只对其进行基础救治。所以,赖着不出院,只会占用大量的公共医疗资源,对后期康复没有任何好处。“其实我们也知道,没人愿意自己的人生就在医院度过,他们也有苦处。如果政府能出钱成立公立的康复中心或者完善救助制度,让病人有安全感,也许他们就不会长期滞留在医院了吧!”
  
无处可去,医院成了“养老院”
  张小燕说的不无道理——其实没人想让美好的一生在医院虚度掉。
  “我不是不想走,只是不知道去哪儿。”面对今日女报/凤网记者,在湖南省脑科医院“治疗”了18年的周阳轻叹一声。
  30岁离异,独自抚养女儿,为了维持生计而背井离乡,在长沙辗转多家工厂打工赚钱。含辛茹苦把女儿拉扯大后,又为了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而选择放手,让女儿随生父去了国外。沉重的生活压力下,周阳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自己却浑然不知。54岁时,她因为心脏病发住进了医院。
  “我不是本地人,没有亲戚在这里。”周阳说,自己很小就离开家乡嫁到湖南,如今年纪大了,亲戚们早已失去联系,回老家是不可能了。
  住院前,周阳住在长沙市雨花区东塘的一个啤酒厂宿舍里;住院后,女儿安排朋友来照顾了一段时间,也很快没了下文。医院也曾派医务人员和周阳一起去找过她务工的啤酒厂,却发现工厂早就倒闭了。
  如果出院,能去哪儿?这些年来,周阳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但她找不到答案。尽管拖欠了不少医药费,自己心里也很愧疚,但住在医院,至少头顶有一瓦遮身,能保证温饱,病了也有人及时治疗照顾——周阳真的再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了。
  “在医院住上大半辈子,我也不好受。”自1997年住院以来,周阳见多了生老病死,每每听到其他病房传来的嚎哭声,她都会心头一紧:“又走了一个!”
  最难过的一次,是因为病友杨大爷的去世。
  “可能杨大爷跟我一样,都欠着医院一份很大的情,所以觉得亲近。”周阳和杨大爷都长年待在医院,都没人来看望,所以他们经常一起聊天。相伴数年,两人几乎从不提起“死亡”这个词,即便目睹病友去世,他们也只是感叹一句“人终究是要走的”。直到2014年8月,周阳看到医生护士都往杨大爷的病房跑,就知道杨大爷“快了”。
  生死无常,但周阳更怕逢年过节时处处逼仄而来的寂寞。“眼见着病友们一个个被子女亲人接回家,心里不是滋味。”然而,她宁愿独自在医院面对尴尬与孤独,也不愿去国外找女儿,因为她觉得,“女儿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年纪大了,不想给她增添负担”。
  
车祸赔偿谈不拢,医院“躺枪”


  与因无处可去而滞留医院的周阳不同,53岁的朱海(化名)则是希望获得让自己满意的赔偿。
  2014年11月,朱海在长沙坡子街附近被一辆正在倒车的小车顶到了墙上,随后被好心市民送往湖南省脑科医院急救。
  车祸导致朱海轻微骨折,住院一个月时,朱海就以联系不上家人为由,欠下1万多元的医药费。医生诊断后,认为朱海的伤势并不严重,经过治疗已经可以出院,但朱海却强硬了起来。
  “我就是不出院!出去了谁管我?”朱海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他之所以赖在医院,主要是对肇事司机的赔偿数额不满,“支付3万元就够了吗?一旦出院了,她(肇事司机)就不会管我了,要是以后有个什么后遗症,我要去找谁!所以不赔钱就不能出院!”
  (下转A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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