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陈泱

     中国古代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的传说，而在如今的阿富汗，也有着一群小“花木兰”——她们是女孩儿，家境有好有坏，却都遵循父母的要求“改头换面”，取了男孩的名字，以男孩的模样和身份生活。官方并不承认这群“男孩”的存在，但阿富汗的老百姓多年来对此心照不宣，保守并延续着这个“公开的秘密”。

  上小学起，迈赫兰（左）就开始女扮男装，现在的她不管外表还是性格，都像男孩子。

扎赫拉的身上没有大多数传统女性的特征，她自有记忆以来就是以男孩的身份生活，因此她也不愿在成年后变回女孩。

■“花木兰”变身为哪般

富人家：有儿子才有名誉和地位

6岁的迈赫诺诗曾梳着马尾辫、穿着草绿色裙子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幼儿园玩耍。但毕业后，“迈哈努什”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叫迈赫兰、留着短发、打着领带开始一年级学业的“男孩”。
　　莫曼德小姐是新来的小学老师，她记得当一个“男孩”被带进女孩房间午睡时，自己吓坏了，但帮迈赫兰脱掉衣服后才意识到她是女孩。

“若没有儿子，人们就会说你家的闲话，这是很大的缺失。”迈赫兰的母亲阿茨塔•拉夫哈特解释道。阿茨塔是阿富汗前议员，她有四个孩子，全是女儿。在这里，要想有良好地位和名誉，至少要有一个儿子。而且，没有儿子还会被视为脆弱、好欺负。出嫁的女人都想赶快生儿子，否则，别人会认为她“有问题”而鄙视她。

没有儿子还成为阿茨塔从政的障碍。政客及选民，甚至阿茨塔的家人都对她抱这样的态度——她都没能给丈夫生个儿子，如何相信她能在政界有所作为？没有儿子，也让做议员的丈夫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

终于，2010年，阿茨塔和丈夫问小女儿迈赫诺诗：“你是否愿意看上去像个男孩，像男孩那样穿衣，做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骑自行车、踢球？”迈赫诺诗当然愿意。这只需剪短头发、穿上裤子和衬衫，一个下午时间，他们家从有四个女儿，变成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在外人眼中，这个家庭终于完整了。

一些知道真相的人也会祝福阿茨塔：有个女扮男装的儿子总比没有儿子好。带着6岁的“儿子”出门，她感觉得到了更多认可。

莫曼德能够理解阿茨塔的做法，因为在她身边也不乏这么做的朋友。因此，在学校里，老师们会帮助迈赫兰保守秘密，让她到单独的房间换衣服。这个房间外，迈赫兰过着男孩的生活：放风筝、踢球、想跑多快就跑多快、无所顾忌地大笑和说话、随心所欲地跳上跳下、爬树、和其他男孩说话、和父亲坐在一起聊天、直视别人的眼睛、穿觉得舒服的衣服……这些对于女孩子来说，都是无法想象的。

　　迈赫兰似乎非常适应自己的新角色，逢人便说自己是男孩。她拒绝针线活与洋娃娃，喜欢骑车、踢球和跑步。迈赫兰完全变成了男孩，无论外表还是举止都与男孩毫无二致。迈赫兰也成了父母最宠爱的孩子，姐姐们向父母伸手要钱都没那么容易，而迈赫兰想要什么几乎就能有什么。

迈赫兰8岁的姐姐也向父母表达过想成为男孩的愿望，但父母拒绝了，因为她已快到青春期，那是要变回女孩的年龄，而迈赫兰则可以多当几年男孩。

穷人家：儿子才能出去工作赚钱

美国《大西洋月刊》记者珍妮·诺德伯格曾在阿富汗各地采访这些“花木兰”的家人或知情者，她发现，这些女扮男装的孩子来自各种家庭，有的家境殷实，有的出身贫寒；有的父母颇有名望，有的父母则大字不识。这些家庭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一个“儿子”。

  对富人家而言，儿子代表着家族名誉和面子。对穷人家而言，男孩可以从小就抛头露面，为家里出力挣钱。

迈赫兰家属中上阶层，生活无忧无虑；而10岁的阿卜杜勒·马丁则属于后者。马丁本名叫奈玛，家住喀布尔最贫困的居民区。每天上午，奈玛穿裙子、戴头巾到学校上课两个小时；之后，她回家换上一身灰色男装，以马丁的身份出现在家附近一家小杂货铺打工，每天赚得约1.3美元，养活母亲及8个姐妹。

奈玛的外表很像男孩，但是柔弱的声音总是能出卖她。所以，为了不被人发现，她总是沉默寡言，爬上最高的货架取东西；钻进橙子堆里取出茶叶盒；把自己藏入柜台后面的面粉袋中；她从不直视顾客，担心那样会被认出是女孩。

奈玛并不想做什么男孩，只是父亲失业、母亲也不能外出工作，她不得不如此。母亲安慰她，只需几年她就能恢复女儿身——家中的生存大计便是：奈玛长大后，就由妹妹替代她女扮男装去工作，再之后是下一个妹妹。

舒卜纳姆和奈玛一样不情愿做男孩。舒卜纳姆家虽然已有一个男孩，但是一些现实情况让家中仍需要男丁——她的母亲纳希德在丈夫的暴力下选择离开，而她的父亲给母亲开了很苛刻的条件：所有财产归父亲，以换取孩子。在阿富汗，父亲对孩子有绝对的权利。

有三个孩子的单身母亲在阿富汗是极为少有的，她需要再有一个儿子让家人变得更加安全。虽然作为一个离婚妇女，纳希德会受到别人的指责，但如果有两个儿子，她会被认为是更体面的。

但舒卜纳姆并不情愿。每次，纳希德带舒卜纳姆到理发店把头发剪短，她都会哭起来。剪完之后，她总期盼着头发快快长长。

小“花木兰”成年后恢复身份

据《生活在地下的阿富汗女孩们》一书介绍，在阿富汗，像迈赫兰这样的“男孩”并没有得到官方认可，但是仍有不少孩子和“他”一样：他们被称作bacha posh，在达利语中意为“女扮男装”。在阿富汗这个男权社会中，这是一个相当普遍的现象。

百姓们对此也早已习以为常。没人知道阿富汗有多少孩子女扮男装，通常一所学校有一两个，而且经常有一个在小商店当助手。当地的卫生工作者甚至赞成没有男孩的家庭让女儿女扮男装。在他们看来，女孩结婚前过几年女扮男装的日子有好处。

不过，民众对这种现象的宽容有一个严格前提，即这些“男孩”必须在身体发育成熟、可以嫁人生子之前，及时恢复女儿身。间隔太久可能对其声誉产生影响。所以，这些被当成男孩养的女在青春期到来之前会重新过回女孩的生活，但这种改变不容易。

扎赫拉就怎么也不想回到女性身份。

还不到两岁时，扎赫拉就女扮男装，因为她的母亲阿斯玛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带来好运，让自己能真的生出儿子。很小时，扎赫拉就为自己挑很男性化的衣服穿：夹克、带扣子的衬衫和裤子。十二三岁时，她看上去就是位翩翩少年，留着汤姆·克鲁斯的发型，不像阿富汗女孩那样害羞、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

阿斯玛在此后生了4个儿子，但扎赫拉却难以“变回”女孩。母亲阿斯玛尝试了各种手段：催促、祈求、要求，都没管用。如今，17岁的扎赫拉换了新发型，自称模仿美国歌手贾斯丁·比伯，依旧穿着男子衣装。她不想结婚，而想打工养活自己、自己做决定，不想在丈夫的监护下生活。“在街上，人们会对女孩恶语相向，而我是男孩的话，别人就不会这么对我。”为此，扎赫拉梦想着移民到别的国家。

　　住在阿富汗北部的女孩艾拉哈过了20年男孩的生活，直到两年前上大学时才恢复女儿身。但她极不情愿恢复自己的性别身份，称自己没有女孩子的习惯，也不想结婚。

她说：“作为男孩，我能出去和其他男孩玩，并且有更多自由。如果父母逼我结婚，为补偿阿富汗妇女的不幸，我会毒打我丈夫，让他也每天带我上法庭。”

自由的意义大于性别

　　在重男轻女的阿富汗、印度等国家，超声波仪器是最受医生和孕妇欢迎的设备。《非自然选择：选男孩不选女孩，导致世界尽是男人》一书的作者玛拉·赫菲斯坦道尔指出，整个亚洲已经做掉了1.6亿个女婴，扭曲了未来数代的人口结构，给缺少女性的社会造成了严重问题。虽然喀布尔的有钱人可以享受超声筛查和秘密晚期堕胎服务，但多数阿富汗农村地区的妇女只能祈祷别把太多女儿带到这个世界来。

阿富汗男人对女人的描述词很多，比如“敏感”、“体贴”、“体力不如男人”等，而女人在描述异性时，通常都会提到一个词——“自由”。对阿富汗女性来说，自由是逃避不想要的婚姻，是能够离开家，是掌控自己的身体并选择何时以及如何怀孕，也是上学和上班。

有鉴于此，如果能摆脱囚犯或奴隶似的生活，谁不愿意女扮男装走出家门呢？如果放弃性别可以接触世界，谁会在意长发还是短发，裤子还是裙子，男人味还是女人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