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5日,吉首市人民法院,36岁的杨蓉从审判员手中接过判决书,还在反复询问:“有了它,我是不是就每个月都能见到女儿了?”得到肯定答复后,杨蓉兴奋不已,挨个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扯着嗓子喊:“赢了!我赢了!”
杨蓉的激动实属情理之中。“自从6年前老大、老三被抱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两个女儿。”9月5日,杨蓉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让她们母女分离的,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她与对方相恋10年,先后生下四个子女,但这个男人却自始至终只是她的“男朋友”。而如今,男友居然与别人结婚,当初“生了儿子就领证”的承诺仍言犹在耳……
男友的“领证条件”
9月5日下午,尽管法院判决后的第一次探望时间未至,但杨蓉已经开始想象母女相见的场景:“6年了,小女儿应该长高了不少,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
杨蓉的憧憬里,更多的是未能看着女儿长大的遗憾。而这骨肉分离的痛苦背后,是长达10年的无名“婚姻”。
杨蓉告诉今日女报/凤网记者,那个曾经给过她美好向往的男人,名叫向启天。
“我是吉首市矮寨镇人,认识他真的非常偶然。”杨蓉说,当时自己刚离婚,心里难受,每天都把自己闷在家里。家人帮她在吉首市的一家工厂找了份工作,希望她早日走出阴霾。
半个月后,杨蓉经人介绍,认识了同在一个生产车间上班的老乡向启天。
“他个头不高,人也黑黑的。”尽管一开始杨蓉对向启天并不“来电”,可几次接触后,她渐渐发现了对方的优点:“虽然只有初中文化水平,但知道的东西不少,讲话也风趣。虽然喜欢打牌,但不抽烟不喝酒。”
最让杨蓉感动的是,向启天在得知她离婚是因为前夫出轨后,便时常来安慰她。“我每次找他说话,他都会认真倾听。有时我开玩笑打他出气,他也不还手。”
渐渐地,杨蓉便觉得这个谈吐幽默,性格温和的男人会是陪伴她度过余生的“另一半”。2004年8月6日,不顾朋友给出的“他可能和前女友还保持联系”的提醒,杨蓉瞒着家人,和相恋不过百天的向启天摆下两桌喜宴,过起了有实无名的“婚姻”生活。
两周过后,杨蓉朋友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有一次,向启天去洗澡,杨蓉无意中看了他的手机,“结果发现他和几个女孩一直在发暧昧短信”。虽然心生醋意,但杨蓉却选择了将委屈埋在心底。
“对于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来说,我无法要求太多。”这份自卑,让杨蓉唯一期盼的,就是向启天跟她领结婚证,成为合法的夫妻,“我只想要一个名分”。
对杨蓉的心愿,向启天没有回避。只不过,他给出了领证结婚的条件:生个儿子。
对于这样一个条件,杨蓉觉得自己能接受。“有了孩子,我和他的夫妻关系也就坐实了。”只不过,为了不让身体不好的父母受刺激,杨蓉将男友的这个“条件”给瞒了下来。
让杨蓉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自己不甚在意的“结婚前提”,却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漫长的求子之路
2004年11月12日,杨蓉第一次见到了向启天的父母,但“公公婆婆”却并不满意这个儿媳妇。“他们知道我离过一次婚后,就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见面后的两个月里,两老对杨蓉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迫不得已,杨蓉只得反复向老人家承诺“生出儿子才领证”,对方这才勉强答应。
为能早日“兑现承诺”,杨蓉辞去了在吉首市的工作,回到矮寨镇,开始了漫长的“求子之路”。同时,她还要负责照顾婆家6口人。
2005年3月,杨蓉怀孕了。四个月后,在婆家人的催促下,她来到吉首市一家医院做孕检。“向启天陪我一起去做的B超,我们都以为是个男孩,但医生却说是个女孩。”
听到这个消息,向启天当即提出要杨蓉把孩子打掉。“他说如果是女孩,他们家是不会养的。”
男友的提议,杨蓉完全不能接受。“女孩也是条命,也是我的孩子。”在杨蓉的哀求下,最终两人决定暂时隐瞒孩子的性别。
眼看杨蓉的预产期一天天临近,毫不知情的公婆变得愈加激动。为了让杨蓉安心养胎,两个老人主动包揽了一直是杨蓉在做的家务活。2005年11月26日,杨蓉早产下一个体重4斤5两的女儿。
当杨蓉和孩子被推出产房后,在门外焦急等待的公公婆婆立马凑上前去,迫不及待地掀开孩子的衣服,“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没跟我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出院后,杨蓉便被贴上了“没人要,没工作,生不出男娃”的标签,她这个原本就不被认可的“儿媳”自此更不受婆家人待见。
“女儿出生大半年,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在照料。”由于产后虚弱,杨蓉无力做太多家务活,还时常遭到婆婆责骂。“有几次我累得昏过去,他们都没来扶我一把。”
尽管生活艰难,但此时的杨蓉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她唯一想到的,就是更努力地生儿子。随后,她将女儿交给娘家抚养,顶住父母的斥责,又一次踏上了求子之路。
连生三女,“他像变了一个人”
之后的8年,命运仿佛在不断地给杨蓉“开玩笑”——2006年5月、2008年8月,她相继又生下两个孩子,但依旧都是女孩。
而这8年来,除了公婆一如既往的冷漠态度,杨蓉也渐渐发现,原本对自己关怀备至的男友也有了变化。
“我怀二胎时经常呕吐,向启天基本上每天都要打三四个电话问候我。”而每逢周末,向启天放假回家,对杨蓉更是细心照料。为了不让杨蓉有太大压力,向启天甚至都没有要求她去检查胎儿的性别——而这也是杨蓉心中,男友“最有人情味”的一段时光。
然而,当第二个女儿降生后,杨蓉就发现,男友变得越来越难联系上了。“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是挂断就是关机。打通了也说不上几句话,语气平淡,就像变了个人。”更让杨蓉无法接受的是,在她怀上第三个女儿后,向启天便几乎和她断了联系,“到最后,他直接换了手机号码”。
第三个孩子经检查仍是女儿,让杨蓉甚至没有资格在婆家待产。“他们说,生不出男娃就不要待在家里,免得嫂嫂、弟媳被我带着也不会生儿子。”
除了言语攻击,第三个女儿出生后,杨蓉又面临着一个更残酷的现实——为了避免因超生而被罚款,甚至丢了工厂的工作,向启天建议,将样貌姣好的大女儿和三女儿交由他的亲戚抚养长大。
这个提议彻底惹恼了杨蓉。“孩子就是女人最大的财富,即便超生不对,即便可能丢工作,即便要罚款,也不应该把孩子送人。”
但向启天却很强硬,他也反复承诺“女儿会被亲戚视如己出,杨蓉每个月都能前去探望”。无奈,杨蓉只得同意。
时至今日,大女儿和三女儿被接走时的画面,杨蓉想起时依然恍如昨日。
“那天是2008年12月16日,下着大雪,我哭着把两个女儿送上车。”汽车发车前,杨蓉跑去给女儿买零食和玩具,等她回来时,汽车刚好开走了。杨蓉远远看着,只见自己的两个女儿透过玻璃窗,一直向她张望。
而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两个女儿。
苦等10年,男友却和别人结婚了
尽管向启天承诺杨蓉每个月都可以去看望女儿,但在之后的6年,无论杨蓉如何恳求,都始终见不上女儿一面,她甚至不知道女儿的去向,“我都在想孩子是不是被卖了”。
在对女儿的思念中,2013年8月,正在娘家务农的杨蓉突然呕吐不止,家人赶忙把她送往医院。不想,杨蓉又怀孕了,而孕检结果让她喜极而泣。“医生说是个男孩,已经5个月了。”
“我当时就觉得,以前受的委屈都不重要了,只要顺利生下孩子,一切就都还不算晚。”但面对杨蓉报喜的电话,向启天却沉默了,良久,他才说:“我和别人结婚了,已经领了证。”
这个消息,对杨蓉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还说自己在情感上没有背叛我,他和那个女的之所以急于结婚,是因为对方意外怀上了他的孩子,是个男孩。”
为了一纸结婚证,自己等了10年,两人共同生了四个孩子,结果男友却突然和别人结婚了!惊讶、愤怒过后,杨蓉只想为自己讨个说法。之后的几个星期里,杨蓉多次到婆家理论,却遭到拒绝。“到最后,一见着我来,他们直接把门关了。”
2014年6月,绝望的杨蓉带着二女儿、小儿子向吉首市人民法院提起诉讼,希望通过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益。这个从未上过学,只知道写自己名字的女人在诉状中提出两项请求:“第一,每月支付我1500元抚养费;第二,我每月能探望大女儿、三女儿一次,或交由本人抚养。”
两个月后,杨蓉胜诉。根据判决结果,杨蓉可以要求探望与自己分离6年的女儿。
9月6日,是法院判决执行的第一天。在今日女报/凤网记者的见证下,杨蓉尝试着给向启天打电话,但一直没人接。接着,杨蓉改用记者的手机拨过去,这一次,对方接了。
“是我,我想……我想见见我女儿,判决书上是这么说的。”杨蓉有些紧张,两手都在发抖。
“我说过,等女儿成年后再说。算我对不起你,但我现在也有自己的生活,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了。”随后,向启天挂断了电话。
不甘心的杨蓉又打了过去,但这次,向启天关机了。(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声音>>
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妇联:一经查实,将严肃处理
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妇联主席邓建英表示,在我国的农村地区,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观念仍然普遍存在,但杨蓉的遭遇仍让人震惊。“如果情况属实,我们将联系相关职能部门对这种超生现象给予严肃处理;针对其同居男友不负责任的行为,妇联也将联系有关单位进行调查核实,一经确认,将依法依规予以处理。”
邓建英认为,杨蓉的超生行为固然违法,但她的自身权益也受到了严重侵害。虽然最终诉诸法律,但杨蓉所受到的伤害却难以在短时间内抚平。“因此,我也想说,女人爱自己的男友、丈夫固然没错,却不能因为这份爱而丧失了自我。为了自己的另一半,放弃工作、放下尊严,一味地去讨好、去顺从,其实很难换来对等的回报。”邓建英建议广大妇女姐妹,一定要拥有自己的事业,在经济上、生活上、人格上保持独立,这样才能自立自强;女人也只有不断提升自身素质,塑造自己的人格魅力,在追寻幸福的道路上,才能更有底气、更有尊严。
·编后·
对于杨蓉,我们固然可以说这是重男轻女封建余毒下的悲剧,也可以为杨蓉一味的顺从与懦弱而唏嘘,但我们也看到,非法同居、超生、非法鉴定胎儿性别……在杨蓉的故事里,除了一个女人的伤痛与无奈外,我们还可以处处见到“非法”的影子。不仅如此,对于自己的四个亲生子女,向启天也能够说抛弃就抛弃,并且还堂而皇之地表示“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不希望被打扰”。试问,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勇气和资格?
因为不会被严厉惩罚。即便不负责任,他也无需承担多严重的后果,所以他无惧无畏;因为即便是面对道德的谴责,也许他还有胆量回敬一句:“我就想要个儿子,有错吗”?
而10年中,尽管有这么多不合情、不合法的事情在不断发生,却没有任何力量来改变或阻止杨蓉的遭遇。10年青春空流逝,杨蓉固然该反思自己,但我们也相信,杨蓉的故事并非个例,还有许多“杨蓉”们不仅需要自己独立坚强,也需要社会的关注,需要有关部门的细致关怀,需要坚定而有力的政策给予她们保护,更需要更严格而分明的法律,让“向启天”们学会三思而后行。